现在几点了

01

父亲生前离不开手表，他一直戴着外孙女给他买的特别精致的一款，后来戴我买的智能手表，可以测心率测血压，可以计算步数的。

每次我用手机APP同步手表上的数据，告诉他心率正常，血压正常，他今天共计走了多少步，他都很高兴，说哇，现在都这么先进了。

但智能手表需要充电，过一段时间手表就黑了，我给手表充电的时候，父亲就戴回他的传统手表。

一来二去，我发现他很关注很在意时间，他会抬手看手表，会走过来看客厅里挂在墙上的大表，会问我，现在几点啦？

看了表，或听我说了，他会回一声：嗯，十一点了，该吃午饭了；哦，下午五点了，把灯打开了；快七点啦，看新闻联播喽；九点啦？泡脚睡觉啦。

老爷子的生活很有规律，几十年如一日，他是我往后余生的榜样。

02

父亲离世前的两个月，有些昼夜颠倒，有一次吃过午饭后说泡脚吧，该睡觉了，我说现在是中午，他说哎呀糊涂了，他以为吃的是晚饭呢。

这以后，他就更多地问我，几点了？现在几点了？

他问，我答。

再后来住院，在医院里的那些日子里，他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现在几点了？”

他问，我答。

他问，我答。

但因为我不是很懂他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几点了，所以，他不问的时候，我没主动告诉过他现在几点了。

老人家在最后半昏迷的时候，我一直拉着他的手，隔一会儿就伏在他耳边说一句话，告诉他我在呢，姐姐也在呢。（那时候还没有疫情）

隔一会儿，用大棉棍沾水给他润润嘴唇。

父亲走了以后，我很想他，不愿意从有他的日子里走出来。

滞留在旧时光里的我，不断地反刍自己。

我把自己想象成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处于半昏迷状态。想象着这个时候，如果亲人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在呢；如果有人用湿棉棍润我的嘴唇，我会感觉好。

而对于陪伴的亲人来说，这些很容易被忽视，大家会觉得我在病房里就可以了，但半昏迷的病人是不知道谁在病房里的。

我在一桢一桢地回忆和思念中，检讨着自己是不是有没做到的细节。

父亲去世两年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

我应该告诉他，不间断地告诉他，现在几点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很愧疚，我怎么早没想到。

03

父亲是在2019年的九月住院的，在2019年的年初，他就念叨十一国庆阅兵，住院后更是心心念念。

那些日子，他经常问的不仅仅是现在几点了，还有今天几号了？

我知道他惦记着国庆。

九月下旬的那些日子里，他会忽然说，今天国庆阅兵了吧？我们赶紧答，没有，不是今天，国庆还有三天，还有两天。。。

老天保佑，父亲如愿以偿，看到了国庆阅兵。那时候，他已经看不见病床前方的电视机了，我们举着平板在他眼前，他看着，笑着，大拇指翘着。

是的，回想着陪伴父亲走完的最后的那些日子 ，我把当时能想到的，都做了都说了。

我对父亲说了谢谢您给我的所有；说了此生我做的不好的地方，请您原谅；说了来生我还做您的孩子；说了您到了那边见到妈妈，告诉她我们想她。

我一度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遗憾的。

某个清晨，我闭着眼睛，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现在几点了？

不摸手机不看手表不睁开眼睛，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知道现在几点了意味着什么。

父亲，如果，如果能再多陪你一场，我一定会像拉手润嘴唇一样，隔一会儿就告诉您，现在几点了。

我要让您知道，您还在时间里。

在您走出时间之前，我要让您知道，您还在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