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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八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八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20 18:34 被阅读175次

第三十八回 王六儿棒槌打捣鬼,潘金莲雪夜弄琵琶

(第三十八回 西门庆夹打二捣鬼,潘金莲雪夜弄琵琶)

一、性爱机器王六儿

自生子加官以来,西门庆一方面在事业上飞黄腾达,另一方面“饱暖思淫欲”,在性事上不断追求新对象新花样,日渐歇斯底里;而潘金莲一方面在幽怨中深怀嫉恨,一方面在行动中逐渐爆发。双线结构将西门家内外的故事逐步引向高潮。

上一回西门庆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性爱机器——王六儿,为了让她更加专注,文本必须先了结一个次要角色,她的地下情人——韩道国兄弟韩二。

韩二有惊无险地渡过上回的祸事,又一次上门调戏嫂子。然则现在的王六儿已经不是百无聊赖的住家妇人,尽管她的丈夫远赴东京空床寂寞,但她已成为西门庆的姘妇,决不能再让韩二碰半根指头了,毕竟“输身”事小,挡了财路就事大了。于是王六儿用一根棒槌将他扫地出门。

所谓棒槌,阳具的暗示也,后文潘金莲与如意儿的竞争,也是通过一个棒槌来隐喻;而棒槌的另一层意思是力量,为了让西门庆自在地享受这个性爱机器,必须将韩二暂时用一个大“棒槌”打出《金瓶梅》的大舞台(当然,西门庆第二天在衙门里寻事毒打了韩二一顿,差点夺了他的小命,却也可怜)。

接下来就开始了西门庆与新情人的“蜜月期”。

不过和前面那些颇带感情的性爱描写片段不同,王六儿和西门庆的床戏实在是太过“恶心”,简直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活塞运动”,用时下的行话就叫“重口味”,让人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或许道学家们会义正严词地鄙夷,这些是畜生行为!虽然笔者无意为他们辩护,但人之本身为动物,必然是有性的需求的。食色性也,有人吃饭是为了果腹,有人吃饭是为了交际,为了送礼,为了贿赂,为了赚钱,为了买官卖官……有人性交是为了性交,有人性交是为了爱情,为了生育,为了赚钱,为了更多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又如何说得清呢?

所以,在对王六儿极尽恶心和鄙夷之余,我们必须严肃地穿透文本,考究细节里的隐秘信息,如此或许能让这段被任何一版“洁本”《金瓶梅》都删尽的文字,复活一些新的内涵:

“妇人呼道:‘达达!我只怕你蹲的腿酸,拿过枕头来,你垫着坐,我淫妇自家动罢。’

又道:‘只怕你不自在,你把淫妇腿吊着肏,你看好不好?’

西门庆问道:‘你如何流这些白?’才待要抹去,妇人道:‘你休抹,等我吮咂了罢。’”

此三句只需意会不必言传,只可惜夹在凶狠的三级镜头里被删个精光。很显然,这三句话表达了同样的内涵,那就是性的绝对屈从与极端奉承

王六儿是个成熟妇人,在“淫妇”这个技能上,潘金莲和李瓶儿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她不但在性事上掌握了超级主动权,而且第一时间把握了西门庆的性趣——那个不断探索新刺激的性趣。正是这两个优点,让西门庆对这个其貌不扬其形不佳的高大妇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我和你明日生死难开”,当然,几乎所有的读者都会说,西门庆终究确实是因她而死……

二、王八丈夫韩道国

西门庆刚刚迷上王六儿,韩道国就从东京回来了。

对于西门庆精心准备的青春美女,翟管家很喜欢很高兴,“大恩大德”何以为报?送了西门庆一匹青马,并从此与西门庆“亲家”相称。

西门庆自然更高兴了。原来已经很威风的大白马换成了更威风的高头点子青马——本是西夏戍边的军官送给翟谦的,这让他的上司夏提刑羡慕之余更惊吓不已,更何况家底虚薄的他坐骑受伤了,去衙门上班还勉为其难找亲戚借了一匹。

西门庆一看领导如此寒酸,大大方方送上了家中闲置的一匹黄马(夏提刑说青马可能值七八十两,大概算得上进口跑车了,大白马也是豪车,这匹黄马大抵是国产车了吧?)。夏提刑感激涕零,无论从权还是从钱,他都知道这个挂名的手下实在远胜于己,从此他开始藏锋守拙暗地发力了。

按下夏提刑不说,韩道国回来一方面向老板总结汇报,一方面对太太嘘寒问暖。然则,此时的王六儿已经跟西门庆打得火热,这可怎么办呢?

韩道国是故事里第四个被出轨的丈夫。区别于武大的黔驴技穷、花子虚的呆若木鸡、来旺的狗急跳墙,韩道国也和王六儿一样别具一格,实在让人觉得这对夫妇真是天生一对……

王六儿是这么跟丈夫汇报的:“自从你去了,来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两银子买了这个丫头。但来一遭,带一二两银子来……大官人见不方便,许了要替我每大街上买一所房子,叫咱搬到那里住去。”

正如其言,西门庆第一次去就帮王六儿买了一个使唤的丫头,第二次就帮韩家买了一套位于狮子街闹市的大房子……

王六儿的意思是,“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韩道国对此非常同意,他甚至鼓励太太说:“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

对此王六儿的反应是,笑着说道:

“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到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

这一段“奇异”的对白在我们的生活周围实在不易见,于是许多站在道德高地的衣食无忧的人们又开始“心旷神怡”地鄙视起这对夫妇,卖淫都算了,“王八”都算了,可卖得如此专业,如此厚颜,你们让丽春院的妓女们情何以堪啊!

是的,说得没有错。王六儿就是比妓女还妓女,然则我们也看到了,这对“肝胆相照”的夫妇感情是多么的深厚,他们不是简单的为了生活相互包容或黯然缄默,而是报以一种理解的幽默和积极的达观。

事实上,这不过是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里。在这里,王六儿的形象是那么的司空见惯,那么的习以为常……当世界是那么的不公平,那样的弱肉强食,为自己的幸福就应该有那么点“不折手段”,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生存的基本需要——衣食住用行都无法解决时,生命的意义何在呢?道德的意义又何在呢?而当那些时刻宣称践行主流价值观的“肉食者”们,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地践踏社会道德时,人们又怎能一百步笑五十步呢?

他们的全部努力,其实不过是对命运和生活的一种调解、一种排遣、一种妥协。在《金瓶梅》直至今日荒诞的社会现实里,卑微的生命在命运中挣扎,自有它选择的道路。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通奸就不仅仅是单纯意义的通奸,卖淫也不是单纯意义的卖淫,这里摒弃了一切强权社会为肉食者定义的道德内涵。《金瓶梅》告诉我们,底层有底层的理想,底层有底层的尊严,韩道国夫妇为了他们心中的好生活,为了一所干干净净的大房子,为了像大户人家一样能体面穿戴,呼奴唤婢,他们选择了一条颇为无奈的“捷径”,面对人生的漫漫长路,无论多少嘲笑多少鄙夷,他们都可以浑然不顾……

我想这是作者对于现实生命与真切生活的一种理解和宽容,对短暂人生与无限世界的一种悲悯与淡然。就在武大、花子虚、来旺悲哀的命运后面,在潘金莲、宋蕙莲悲惨的结局面前,《金瓶梅》的作者刻意为王六儿安排了一个相对美满的结局,不是无意的。因为那些关于人生的形而上的思考,最终还是要拉到柴米油盐上;那些冗长而复杂的哲学命题,在他们身上变得无比的简单和具体,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属于绝大部分人的人生。

谁也说不清什么样的人生更加幸福,什么样的人生更有意义,世俗的生活里有太多的荒唐、荒谬,错综复杂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或许相对于死亡,活着就是意义;相对于虚无,存在就是意义;相对于生活的盲目,酒色财气的全部欲望就是意义;相对于人生的浮沉,爱情亲情友情也许就是意义;相对于各种概念化的人生价值,真实的人性也许就是意义……而相对于世界的林林总总,对人生意义的终极拷问,或许就是伟大小说之所以伟大的根本所在。

三、温柔父亲西门庆

西门庆后来果然送了韩家一套新房子,就像送给夏提刑一匹黄马一样轻松,谁让西门庆是父母官呢!所以,如果有错,那也不是韩道国夫妇的错,而是西门庆这些强权代表的错,谁让他们勾结权贵、贪赃枉法、黑手买卖、草菅人命,坏事恶事做上一箩筐呢?

当然,正如绝大多数正直的评论所见,关于西门庆的批判早已汗牛充栋,本书也就毋庸多言,还是看看他“鲜为人知”的那一面吧。这一回大雪夜里回家,径往李瓶儿房里:

“李瓶儿迎着,一面替他拂去身上雪霰,接了衣服。止穿绫敞衣,坐在床上,就问:‘哥儿睡了不曾?’”(词话本在这句后面还有西门庆吩咐,“孩儿睡罢,休要沉动着,只怕唬醒他。”)

然后就是轻声细语拉些家长里短,好一幅平静的家庭和乐图!

这其实不过是本回王六儿和潘金莲的两段主要故事中的一小节闲笔。然而这样的闲笔,却是在充满血腥和色情的三级画面之后,在对韩二一顿毫无来由的毒打、对王六儿一翻癫狂变态的性爱之后。这实在不得不令人佩服《金瓶梅》作者博大无比的悲天悯人的胸怀——这样的恶人,也有这样温馨的瞬间,而这样短暂的瞬间,哪怕再炙手可热的权贵,也无法更多留存!从这个角度上看,这些瞬间或许比大观园的莺莺燕燕、扬州路的春风十里更加令人感怀,或许,真正令我们哀叹却又欣慰的是,襁褓之间随时可能迸发的那一声稚嫩的啼哭……

四、幽怨情人潘金莲

西门庆是肆意地享受人生的所有美好,可潘金莲就没那么幸运了。与西门庆的生活越来越火热相对应的是潘金莲的生活越来越阴冷,思念与不念,咫尺天涯。

接下来即是全书中最为传神的描写片段——潘金莲雪夜弄琵琶。盖夜是冷,是孤独,雪夜更冷,更孤独,琵琶声苦,弄琵琶而一弄二弄三弄,更孤独更苦,此间之“雪夜弄琵琶”,实不亚于老杜之“天涯霜雪霁寒霄”啊。

看看绣像本本回的篇首词吧。

银筝宛转,促柱调弦,声绕梁间。巧作秦声独自怜。指轻妍,风回雪旋,缓扬清曲,响夺钧天。说甚么别鹤乌啼,试按《罗敷陌上》篇,休按《罗敷陌上》篇。

虽然只是一首不见经传的小词,却传神地描绘出这一风雪之夜里潘金莲的心声。潘金莲就是词中轻巧婀娜的可人儿,她对西门庆又盼又恨的心态或许就是《罗敷陌上》篇的写照,可以说,《金瓶梅》在这里又一次完成了古典诗词的现实演绎,又一次从审美进化成了审丑,激发出令读者惊心动魄的精神力量。

许多天,西门庆都没进过潘金莲的房,大雪天“翡翠衾寒,芙蓉帐冷”,她弹着琵琶,唱着“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想等他来天又太冷,不等他来心又不甘……

“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只道西门庆敲的门环儿响,连忙使春梅去瞧”,可是却是风起落雪声。“一回儿灯昏香尽,心里欲待去剔,见西门庆不来,又意儿懒的动弹了”。

西门庆是回来了,然而却直接去到李瓶儿房里看孩子、喝酒。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这里等你,你却在隔壁守着另一个女人!

“潘金莲在那边屋里冷清清,独自一个儿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灯昏烛暗。待要睡了,又恐怕西门庆一时来;待要不睡,又是那盹困,又是寒冷。不免除去冠儿,乱挽乌云,把帐儿放下半边来,拥衾而坐……”

人只有面对自我的时候才最真切,这时候的潘金莲才是真正的潘金莲。有着强烈个性的人必然有着强烈的情感,潘金莲就是那种随时喷涌着生命激情的女人。我总相信,如果有一个善待她、视她如珠如宝的男人,那么她会具备人们所熟知的女性的各种优点,她也会成为才子眼中的佳人,平民眼中的仙子。无奈现实的残酷逼迫着她逐渐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魔鬼,古典诗词里怨而不怒的传统在这一刻也被彻底打破:

“这妇人不听(西门庆来家)罢了,听了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一迳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让了甜桃,去寻酸枣。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却不断地为命运拼搏努力的女人,她除了那一身不计羞耻的豁出去的淫荡,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把琵琶而已!整部《金瓶梅》,能弹琴唱曲的女子不知几何,然而除了潘金莲,没有一个人能够用音乐和诗词去表达她们的内心和情感。或许,正是这份由艺术萌发的才智和敏感,让她本已崎岖波折的生命之路平添更多坎坷。

终于,高调的琵琶声换回了西门庆的“春风一顾”,这时候的潘金莲已经没有了第八回时候的强劲神经,无奈的心中只能承认自己是个弱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羞对菱花拭粉妆,为郎憔悴减容光”,无人关切潘金莲瘦了,潘金莲只好自陈身世,“我的苦恼,谁人知道,眼泪打肚里流罢了”,然而西门庆又能怎样呢,潘金莲又能对他有什么指望呢?

终于,还是身在福中很知福的李瓶儿做了和事佬,把西门庆推到了潘金莲的房里,对于琵琶声里哀苦心酸的潘金莲来说,这是难得的“福利”,然而,如此受惠于人,又是怎样的另一种凄苦呢(我们可以想象,这当然不是一日一时之凄苦,我们更可以想象,另一边厢的孟玉楼,吴月娘,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凄苦,更别提冷宫里的李、孙……)?此中滋味,实不足与外人道,何况,哪怕潘金莲用了多少缠绵话语,流了多少动人眼泪,终于买不住汉子的心,西门庆还是去王六儿那里享受癫狂的性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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