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没过肩膀的时候,姝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村庄:暮色氤氲,打渔归来的人们兴高采烈的大声说笑,黑红脸堂的男人们带着一身汗臭和海腥味儿钻到娘们儿的炕上……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或者,即使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在渔村长大、深谙水性、扎猛子捞海参的姑娘,会淹死在自家门前的海里。
可她终究是淹死了。
一双灰色的运动鞋躺在沙滩上,是她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交代。
一个妇人惶然的抱着冰冷的她,捶胸顿足的喃喃:“就是说个结婚的事,我的闺女呀,你怎么就寻死了呢?”
青胀又发白的脸微张着嘴,要说什么呢?
除了他,没人知道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直到他的妻子找到村子,姝终于明白,即使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也永远不会爱她。
从第一次拿了杜蕾斯装在首饰盒里送给他那天,她在他的心中就是个贱女人了吧。
一粒小药丸,她终于得到了他,也从此只能在床上得到他。
渔村里的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妈妈说“痛快溜儿的赶紧结婚。你在这儿长大,还想着去哪儿?丛瑞家的渔船又换新的了,天天儿搁船上念叨你,从小到大心心念念就只想和你上炕,又有钱又老想着你,这辈和他结婚最合适了”在姝面前说这些话,妈妈一点没觉得羞涩。
“这么多年,怪不得爸爸不要她。我这是什么命啊,有这样一个妈”姝自顾自的想。
“他是看起来不精细,可他能赚钱啊,你现在肚子里孩子谁都不知道,跟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姝看着妈妈又露出那副精打细算的样,不由一阵想吐,仿佛那汗臭和海腥味儿入了她的鼻子。
“你走吧,别说了”,姝冷冷的说。
“别这么个死样儿,都这样了还不结婚,打算让人骂死啊?你丢的起人,我可丢不起!我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我生个闺女做人家小三儿,还大了肚子让人踹了。那人有钱还行,狗屁没有,你图个屁呀。我告诉你,痛快儿的和丛瑞结婚,以后我也跟着过好日子,要不然你,死了算了,狐狸精!”妇人愤愤的摔门而去,门框上挂的一串海螺哐啷掉在了地上。
姝躺在床上,目光呆滞。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婴儿慢慢走近,冷冷的一遍遍的说到“你该走了,快去吧,你该走了,快去吧……”。
姝惊恐的坐起来,地上只有一串摔落的海螺。
三个月前,公司二楼的楼梯上,姝装作不在意的的推了那个怀有身孕两个月的女人。女人滑下楼梯,血顺着腿流下,姝愣了一下,“我推她了?我真推她了”,姝的腿有些抖。
同事一个个出来,姝趁着手忙脚乱躲进了屋。
“她活该!”
“想夺走他?肚子里孩子一定是他的?狗男女!活该”
“她会不会找我,会不会有人发现我推她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对,找我我就这样说”
“谁让她整天嘚瑟”
“那孩子一定是他的,臭女人活该,我做的没错!”
“她自己摔倒的呀,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经过几天的后怕后,姝坦然了。
“对,她活该,跟我没关系”一遍遍告诉自己跟自己没关系后,好像就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了。
女人再也没出现过过,也没有任何动静。
听说她大出血,子宫摘除了,同事们吃饭的时候一个个唏嘘,“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呀,啧啧”,姝听着大家的感慨,有些恐惧,“怎么这么严重,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姝有些害怕,同事们只是自顾自的聊着,没有人注意到她突然冒出的冷汗。
除了同事的议论,没有任何女人的动静,没有人来找她算账,也没有人骂她,姝想,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两个月后,姝测出怀孕。
那天夜里,门突然就开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婴儿趴在床头,冷冷的说:“你该走了,快去吧……”姝呼一下坐起来,门是开的,什么也没有。
从那天之后,每当她睡着,那个婴儿都会来,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话。
原来你做过什么,总是有人知道的。
几近崩溃的姝筋疲力尽的逃回渔村。
妈妈却要逼着她结婚,还骂她狐狸精。
海风像二十年前的那天一样凛冽。父亲开着渔船出岛,回头冲她挥手,六岁的姝从此再没有见到他,只从妈妈恶毒的咒骂声知道他去找狐狸精了。
暮色氤氲,残阳西沉。
丛瑞兴奋的跑过来,被海风吹的驴肝色的脸油光锃亮,鼻涕在他开口说话前先鼓了个泡,“姝,结婚,上炕玩儿……”
水没过肩膀的时候,姝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村庄:打渔归来的人们兴高采烈的大声说笑,黑红脸堂的丛瑞带着一身汗臭和海腥味儿爬到了她的炕上,她动也不能动,眼泪无声的落下,床头柜子上的小药丸瓶子被谁打了开,妈妈送来的一摞大红钞票发着恶臭的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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