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1999年10月11日星期一，欢迎收看今天的城原县新闻。据本台最新消息，县委书记杜富才今日起带队赴南方四省市进行招商引资洽谈工作......，县财政局、商务局等部门负责同志一同前往。杜富才在招商引资动员会上强调，我县是一片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土地，招商引资关系全县经济发展...”
啪！沙发上的李艾葛不轻不重地把遥控拍在桌子上，嘴里念叨：“他妈的，怎么不给我镜头呢？招商引资动员会我是代表财政局去的。不行，我得问问。”说着他打开通讯本，找到电视台台长电话，径直播了过去。
“哎呀王台长，你好，我是李艾葛呀。”
“哦哦，原来是李局长，你好你好，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呀，我今天刚从外面回来，看了咱们今天的城原县新闻关于招商引资动员会的报道，我本来是站在财政局第一排，代表财政局参加的，可是晚上播的时候怎么没有我的镜头呀？”李艾葛仗着自己混迹县城官场多年，跟谁也不客气，直接发问。
“李局长，是这样，虽然你是代表财政局参加动员会，但是讲话的主要是咱们杜书记，而且，你们局长钱卫平作为同行人员，也在一旁站着，所以...”王台长话说一半，想给对方个台阶下就算了，不料李艾葛抢过话头，继续逼问：“什么意思？钱卫平上镜头了我就不用上了？他能代表财政局，我也能代表呀！”李艾葛的话语中已经透露出几分不悦。
“李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都是吃国家饭的，新闻报道嘛，你也知道，要突出主要领导，这个主要领导，一个单位就一个嘛，再说了新闻都播了，我劝你也就别揪着不放啦。”说完也没等李艾葛说出个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留下另一端的李艾葛听着嘟嘟嘟的声音，暗自骂娘。
打电话的是城原县财政局副局长李艾葛，原名姓王，叫王爱革，家里排行老四，上头有三个姐姐。他的父亲叫王军，离休老干部，曾担任过南原地区行署副专员，北原地委副书记，南原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并在此岗位上退休。正是因为他父亲多年的地位和人脉，中学毕业后的他直接进入城原县财政局工作，二十四岁就提拔为了县财政局社会保障科科长，担任科长六年后，他在没有经历过一天的乡镇工作经验情况下，三十岁出头直接被提拔为县财政局副局长，这在当地是很少见的。此时的他闷闷不乐，不光是因为新闻出境问题，而是他已经担任副局长七年多，眼瞅年龄接近四十岁，却丝毫没有能被提拔的迹象，连比他起步晚的几个人，都陆续到乡镇当了正职，或者到了市里更有分量的岗位。他也曾找到县委书记杜富才那里，表达想进步的意愿，可是杜书记每次都以“目前没有合适岗位，再等等”为由打发他，他百思不得其解，按说以杜书记和自己父亲的关系，以及自己家的关系网，这种事情不会太难才对，而且今年是杜富才在城原县任职的第五年，赶上领导换届很有可能调走，不再他这一任上解决问题，以后可能更难办，他思索着自己职业生涯问题出在哪。关系？不是，要论关系，县城没有谁比他跟县委书记关系更近了，他从小就跟杜富才认识，记事起年年过节家里都有杜富才身影，有比这更近的关系？能力？不是，自己从16岁就参加工作，财政局副局长都当了七八年，县里这点事有啥自己不会的？学历？不对，自己是没什么文化，可是身边的干部不都没什么文化嘛！忽然间，他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送钱！”对，一定是这样，领导不提拔自己是因为没有给领导送大礼！虽然自从杜富才来到城原县当县委书记以后，每年都来家里看望他爸，他也例行公事逢年过节给书记送一些土特产，但恰恰是这层关系在，他从没送过钱，想想自己当副局长这些年，哪个找自己办事的不得给自己送钱？这年头，关系再近，不给钱谁给你办事！说干就干，他赶忙开车到县城东边的书香小区，停车，上楼，敲门，脱鞋，腿翘在桌上，点上烟，旁边的女人看他脸色凝重，殷勤地倒好洗脚水，坐在他身旁，将自己的胸挤到李艾葛肩头，双手给他按摩着胸膛，问道：
“怎么了艾葛？脸色这么不好，是有什么麻烦事吗？”
“你明天去找你弟弟桂龙，让他从汇龙合作社取20万现金出来。”听到李艾葛要取20万现金，曹桂香先是一惊，眼珠不经意打转，很快平复情绪，没有表现出异常，问道：“取20万？这么多？你要这么多现金干嘛？”
“不该问的别问！让你取你就去取，取出来自然有用。”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再说了桂龙那里取现金都要预约，20万不是个小数，我也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
“好好好，你现在就跟他打招呼，我不管什么预约不预约，最快速度给我把钱取出来，我就不信，20万砸给杜富才，还不能给我解决一个一把手职位！”李艾葛气冲冲地说。
“什么？你要给杜书记送礼？还送这么多？你爸不是跟他...”
“就是老爷子觉着跟他太熟，老交情了，所以才一直没让我给他正经送过礼，最多都是逢年过节吃个饭什么的，你看我都当副局长多少年了，我也找他表态好几次，一点能动的意思都没有，我看呀，就是差在钱上了。”
“艾葛，咱们现在也不错了，要不咱就别折腾了，财政局是个好单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当务之急，是咱儿子上高中的事，上次让你跟张校长打招呼上二中，你找了没有呀？”
“不折腾？你不折腾别人折腾！杜书记在咱们县是最后一年了，明年年初就要换届，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到时候再想运作更没机会。好了，你就听我的，去准备钱吧。”
“咱儿子上高中...”
“哎呀知道了！这小子就不能争点气？看看他考那点破分数，上个职高就不错了，没有我的优良基因，学习就是不行！不过我已经给张校长打过招呼了，他外甥今年当兵复员想早点安排岗位，还是我领着他去找的民政局长办手续，他怎么也得领我这份情。这次到了县二中，他要是再打架斗殴不学好，我可帮不了他！”李艾葛气势提高半截，他自认为对这个女人和前夫生的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不犒劳犒劳自己怎么能行？他抱起旁边的女人就往卧室跑，结果五分钟后就进入了梦乡。
城原县财政局旁边的一家餐厅包厢里，正准备着一场饭局，县财政局办公室郭主任正跟服务员交代来客人数，一边点菜，一边盯着服务员摆放好餐具，并吩咐手下到门口看着领导的车何时到。今天计划到场的是南原市教育局局长杜富才、城原县副县长朱晓江、城原县财政局局长钱卫平等，看得出来是一场范围比较小的饭局。六点半，各位领导陆续到了饭店，郭主任赶忙安排领导就坐，饭桌上没有他的位置，他今天的任务是给领导搞服务。
“杜书记，快坐，今天来的都是您的老部下了，专程给您道谢来了。”说话的是朱晓江，他殷勤地扶着杜富才在主位坐下，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招呼下属倒酒，“钱局长给我提了好几次，一定得好好谢谢您，没有这顿饭他心里都不踏实呢。”
“是是是，杜书记，多亏了您的帮助，小子才有个好学校上，这可是关系他一辈子事呀，这小子将来怎么孝顺您都不为过！”钱卫平赶忙接话，向前微弓着身子，使劲微笑，让在座的领导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卫平，说这些就见外了，别的事我可以不管，孩子上学的事我能不管？再说了，咱们的孩子上个好学校，出来没准能提拔成高级干部，让那个啥都不懂孩子的去上学，不是浪...”这时，杜富才话没说完，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大肚子，脸上堆着横肉，皮笑肉不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财政局办公室郭主任，郭主任一边拦着他但又不敢真拦，一边拼命向屋里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领导，李局长突然过来想喝两杯，我跟他说了今天场合不方便，可是他...”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只见来的那胖子对郭主任严生呵斥，“今天杜书记回来吃饭，我能不陪着！？你算什么东西！”说罢他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在杜富才旁边，从旁边柜子拿出碗筷酒盅给自己摆上，带着相当不友好的气场。杜富才毕竟是见过场面，临危不乱，冲着门口手足无措的下属摆摆手，让他们先出去，并轻声嘱咐饭桌上的其他两位也坐下，但是多余的话没说。这时最尴尬的是钱卫平，因为来人正是他的手下李艾葛。这人平常就嚣张跋扈，钱卫平来到财政局当局长以后，李艾葛更是不把这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局长放在眼里，钱卫平念他资历老，自己又刚上任不到一年，对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看来今天，这位李局长是不请自来了。
“杜书记，今天您过来，是我老李的荣幸，我先敬您一杯！“说完拿起一杯二两的白酒一饮而尽，旁边的朱晓江脸上挂不住了，略带严肃又不至于翻脸的表情对李艾葛说：“李局长，今天杜书记在场，酒肯定是好酒，你也别喝多了。”
“喝多？好酒？”李艾葛脸色一昂，脸上的笑容与其说是对领导的尊重，更不如说是一种示威，继续说：“好酒我是见过，喝多还真没有！你知道我老爷子年轻时是干啥的？什么好酒没见过？”一听这话，旁边的钱卫平脸色大变，朱晓江是上头空降的年轻副县长，不了解本地情况，钱卫平可是土生土长本地人，一看到李艾葛这位老公子又开始吹嘘自己的老爹，就知道今天这场酒席，是不会有好结果了。
“我老爷子年轻时，可是当过咱们市副市长！他当副市长的时候我还小，家里什么时候缺过吃的喝的？小时候那求我往家里领进门的叔叔辈的人都一大堆！后来老爷子去了北原市当副书记，要我说我老爷子继续当个市长，再提个市委书记肯定没问题！可惜呀，就是他太清廉，太传统，被人家别人一步步超越，后来回到咱们市当了几年人大主任退休了。哎！你可别小看人大主任！权力虽然不如市委书记大，但那也是正厅级干部，说出去也是市领导呢！你们是不知道，我大姐小时候家里穷，嫁的不好，我那个大姐夫到现在也一事无成！后来我老爷子官大了，二姐三姐长大后那上赶着娶我姐姐的人排长队！想想就知道，谁要跟我们家姐姐结了婚那还不是他们祖坟冒青烟？我二姐夫在土地局，三姐夫在城管，我那几个外甥...”就这样，李艾葛把他家在这个县城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家族史又絮叨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拿着杯子跟别人碰酒，也不管对方喝不喝，自己干的那叫一个痛快，一会就变得像个醉鬼流氓，念叨老爷子也变成了吹嘘自己的能耐。
“李局长。”突然，趁着李艾葛打酒嗝的空，钱卫平终于忍不住了，他严生蹦出几个字，继续说道：“李局长，你不要喝了。”
“怎么？喝两杯酒也不行。”李艾葛丝毫不客气的回应。
“喝酒可以，只不过今天，”钱卫平调整了一下姿态，用更平稳的坐姿，更平和的语气，但是带着更加能激怒对方的口吻说：“今天的场合，不适合你喝酒。”说完这句，他见李艾葛已经眼瞪大圆，眼白冒着血丝，鼻孔冒粗气。他继续说：“今天这顿饭毕竟我和朱县长邀请杜书记回来看看，朱县长代表县政府，我代表财政局感谢老领导的支持，哪有你什么事！”这句话看似不经意，实则杀伤力巨大，当官的人不管大小，最爱一个面子，尤其是当众的面子，钱卫平这句话一撩，等于是告诉李艾葛说：今天的饭局，你不配来。这可以说直击李艾葛七寸，他从小就是官宦子弟，一辈子嚣张跋扈无人敢惹，哪受过这气？
“妈了个*的！你再说一遍！？”果然李艾葛直接暴怒，手掌猛拍饭桌，“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给我爹当一条狗都不配！一个农村来的土包子也配当这个局长！？”他一边骂一边摔酒杯，将钱卫平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外面的人闻声进来三个人使劲拉住他，才没有让他的拳头落到钱卫平身上，喝了酒的流氓往往是力量最大的，郭主任连同两个司机，又叫了两个服务员帮忙才把他从包间里拖出去。全程中杜富才始终没有离开座位，钱卫平在李艾葛被拖出去以后站起来一直跟两位领导道歉。杜富才和朱晓江被李艾葛这么一闹，也没了喝酒心情，钱卫平小心翼翼伺候两位领导吃了几口饭，算是结束了今天这个千禧年冬夜不愉快的饭局。
同一天，城原县最东头的小鹿村乡，后小鹿村，李休农两口子正忙着准备熬菜用的食材。他们唯一的儿子李东在县一中复读高三，县一中管得严，高三学生三周放一次假，也就是上十九天课休息一天半，返校的那个下午还要上自习。他们家离县城远，李东每次骑家里的那辆凤凰自行车往返，一趟需要俩小时，考虑确实路途辛苦，回来也只能在家待一天，加上学业紧张，复读开学后李东就选择两个假期回一次家，所以老两口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儿子了。今天发月考成绩，李东这次不错，进步了十几名，能排进班里前二十，按照这个势头下去，考个二本不成问题，下午一下课，他急匆匆跑到车棚，从靠里的位置推出来自己那辆自行车，用斜跨的军绿书包拍拍座椅的灰尘，骑上就出发了。学校学生多，很大一部分是走读，像他这种不经常回家的都会把自行车停在车棚最里面，要用的时候一定得早早推出来，要不然一会人多了又得堵半天。他家后小鹿村距离县城估计得有二十多里路，深秋的季节，天气已显得寒冷，李东穿着薄毛衣，外面套着校服，虽然看起来保暖，但是校服并不遮风，骑出去几里路后他已经出汗，外面的风透过校服和毛衣吹在被汗浸湿的秋衣上，着实让人感觉到寒意，并且容易造成感冒。李东管不了那么多，他想念家里的大锅熬菜，想念爹娘那无微不至的关心，打着喷嚏，在天黑透的时候赶到了家门口。
昏暗的黄色灯泡下，简陋的木头桌椅，三幅筷子，三碗饭菜，一筐馒头，半瓶白酒，一盘凉菜，一小碗辣椒酱。“老李，儿子回来了，你就别喝酒啦，陪儿子多吃几口菜。”李东母亲冲着老伴埋怨。
“你懂什么？儿子回来了才更得喝点！今天不仅我要喝点，给儿子也喝点，你说是不是东儿？”李休农脸上带着微微得意的表情，拍着儿子的肩膀，眼神落到李东手里的成绩单上。
“娘，俺爹他就爱喝点酒，您就别管着他了。对了，这时我月考成绩，给你们看看，这次总分550多，要不是英语我实在不擅长，还能更高些。”李东把成绩单给父母看，其实他也知道父母并不懂这些。母亲是最传统的女性，小学毕业就帮家里种地，十几岁就跟他父亲结了婚。父亲虽然有文化功底，据他说小时候学习还不错，但是中考那年却成了求学路上的仁，三科加起来还不到九十分，拿回家给自己父亲看，一顿棍棒是少不了，打完了老老实实去种地。直至几十年后的今天，看到儿子那喜人的成绩单，才又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不愧是我儿子，理解我！我跟你讲，你学习进步，那跟我的基因遗传是分不开的！我小时候学习可是相当好，小学毕业校长到你爷爷那里点名让我必须去上初中，初中我可是一直排在前面，要不是中考发挥不好，没准你爹我现在也能混个乡长当当嘿嘿嘿...”李休农越说越兴奋，酒也是越喝越快。
“行了行了老李，就你那两把刷子，还乡长，我看当个村长你都够呛。”李东母亲调侃着自己这位憋屈了一辈子的老伴。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那些乡镇干部，喝了酒也跟我爹一个样嘛，要我说我爹去当乡长肯定比他们强。”李东陪着李休农小酌两杯后，也开始陪着自己的父亲进入意淫状态。
“就是啊！当了乡长当书记，当了书记当县长，哎呀呀没准我都是大官了哈哈哈哈...”李休农真喝多了，他开始自我陶醉般幻想起来，也许从他内心深处他从不愿意接受年轻时那个结果，可是他能做什么呢？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兄弟姐妹五个他是上学最多的一个，他真不能再埋怨什么了，他能做的只是过好自己的一生，尽量的为自己的孩子保驾护航让他们完成学业，至于将来孩子们能干什么，能去哪？他真的没想过，也不敢想，也想不明白，孩子第一年高考没考好，能供他复读一年就算他尽力了。就这样在酒精作用下度过了难得的一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李东和母亲将他扶上床安顿好，收拾好碗筷自己也回屋休息了，毕竟明天要去帮家里干些活，后天中午就得赶回学校，什么清苦历史，什么前景未来，在这短短的一天半假期面前显得无能为力。
2007年的元旦，刚刚到南原市商业银行上班半年的王慧慧难得迎来了一个不用加班的假期，李艾葛叫她中午去书香小区家里吃饭，虽然她不是很乐意见到那个姓曹的肥婆，但碍于爸爸面子，她还是过去了。饭桌上的话题平平无奇，无非就是工作最近怎么样，挣钱多不多这样，并且李艾葛告诉她，她的那个所谓弟弟也上班了，在机关事务管理局给领导开车，有机会可以见见云云。而王慧慧则对这个所谓弟弟嗤之以鼻，想到即无血缘关系，又没有生活感情，有什么好接触的？她有意岔开话题，开始讨论自己的工作，讲一些存款理财什么的，给自己拉拉业绩，就这样绕弯子了半天，午饭快结束的时候，王慧慧终于开口正题了：
“爸，我看我们行理财收益挺高的，你不考虑买点？”她小心翼翼的问。
“没多高吧，谁能靠存银行发财的？一个都没有。”李艾葛漫不经心的回答。
“存银行不能发财，那存别的地方可以发财？”王慧慧稍微一皱眉头。
“发财不至于，但是至少保值啊，你看人家那个亚美利财务的钱，给的利息特别高，而且一季度一给，现在老百姓都存那。”
“亚美利财务？”王慧慧听到一惊，金融出身的她对此类消息颇为敏感，她听说过这个亚美利财务，是背靠亚美利房地产成立的一家投资公司，就是用高吸揽储的方式负责为亚美利房地产吸收资金，以保证亚美利房地产各个项目的资金流，而他们给出的利息，已经高的不合常理，本质上是在用下一家的本金来付上一家的利息，不能说不危险，她连忙说：“我听说亚美利财务给的利息是很高，但是爸，我觉得存钱还得存正规银行，毕竟，相比之下还是银行钱多，有保障。”王慧慧毕竟年轻，银行和房地产比那么多不同点，她竟只想到银行钱更多。
听到这里，李艾葛突然显得有些暴躁，极为不耐烦地喊道：“你们银行钱多？钱多还能有汇龙合作社钱多吗？汇龙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个亿！最后不一样倒闭了！？你们才有几个钱？银行？我才不相信！”
王慧慧听到这一幕，彻底震惊了，她惊的无言以对，她实在不敢相信在她爸爸心中，一家千亿规模的国有银行能和一个非法合作社相提并论，她不敢相信金融市场的信誉竟被这些非法组织搅成一滩烂泥，然而给她最致命打击的，就是自己当了一辈子领导干部的父亲，宁愿相信汇龙合作社那样的地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亲女儿供职的银行，仿佛将她十几年的学业和工作后所有付出的努力踩在泥坑里践踏，让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粪便不如，一文不值。过了好几分钟，她才从震惊中醒来，什么也没继续说，并不是因为已经死心，而是震惊后的不由自主的沉默。吃完饭，她默默收拾完碗筷，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时间回到1999年的冬天，这天天气异常寒冷，城原县财政局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县委组织部宣布县委最新任命，决定钱卫平为城原县财政局党组书记，提名局长人选。当月，数个其他单位的领导都得到了更替，显然这是杜富才县委书记任内最后一次调整人员，而跟以往一样，名单里没有他李艾葛。他心灰意冷回到家中，靠在沙发上，也不开灯，回想起一个多月前他让曹桂香取出20万现金来给杜富才却没办成的那件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他交代给曹桂香的第二天，曹桂香就跑到单位对他说，钱准备好了，但是汇龙合作社的电脑出了点问题，暂时还拿不出来，得等几天，问他能否直接打给杜富才某个账户。李艾葛再没文化也不至于这么傻，当场把曹桂香一顿臭骂，让其准备好现金再给他说，曹随即建议，由李艾葛本人拿着钱去送，对方未必会收，不如让她弟弟取出来拿着，直接开车送到杜富才老家爱人那里，再把请求交代一下，保证事成。经过曹桂香一来二去分析，李艾葛觉得此法可行，就同意由曹桂龙代为送礼，并反复交代了他的需求，就是尽快到其他单位或乡镇升任一把手。可是过了没几天，曹桂香、曹桂龙一起在书香小区等他，告诉他事情没办成，原因是他们周五晚上把钱送给杜富才爱人后，周日晚上杜富才就让司机开车约曹桂龙退给了他，还让他传话说，组织纪律碰不得。听到这一切的李艾葛瞬间像跑气的气球瘫坐在沙发上，所以几天后的县委任命没有他，他也没有感到吃惊，无非就是把戾气和不满转嫁到了新任局长钱卫平头上，才会有了之后他大闹饭局的闹剧。
然而，现实仿佛总是在跟这位李公子开命运玩笑。就在三四年后，具体哪天李艾葛自己也不得了，他上班时路过县政府，发现一群大爷大妈在那里围着，警察在维持秩序，信访局的人也忙得焦头烂额，他过去问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令他震惊。
“你还不知道吧领导，咱们县的合作社，一晚上跑了好几个！”
“合作社？什么合作社？你说的是前几年各个村自己开的存钱的合作社？”
“是啊，就是那一批，我看可把这些无知百姓坑惨了，他们装修打扮和国家信用社一模一样，老农民哪分得清啊，不少人都把血本搭进去啦！”
“那...那跑的包括那家叫汇龙的吗？”
“包括汇龙？带头跑的就是他！”旁边人插嘴说道：“这么多家合作社，属汇龙办的大，外表弄得最像真的，存的钱也最多，听说县城好几个领导也往里存钱呢！我刚还去看了，撤的那叫一个干净，一片纸都没留。”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一个一扫而空的姿势。
听到这里，李艾葛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仿佛一片漆黑，强忍着才站稳，毕竟是个县局副局长，不能当众晕倒脑丢脸，他急忙跟在场认识的人搪塞几句，就赶紧跑到汇龙合作社那里。果然，一夜之间，装修的富丽堂皇的营业厅已经一片狼藉，牌子已经被摘掉，大门敞开着，屋内能搬走的东西已经全部不见，他待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拨通曹桂香电话，本想质问是否知情，却传来曹桂香哭哭啼啼的声音，说她和她弟弟是受害者，弟弟不仅被骗，现在还下落不明，弟媳妇要离婚，父母气的住进医院，生死未卜。李艾葛听到这里，也停止了思考，或者说失去了思考能力，默默地回到家，接受了现实。
就在王慧慧试图给李艾葛讲解理财未果后，也很少再去过问家里钱的事。就这样时间到了2008年夏天，她正忙里忙外准备客户活动，男朋友用QQ发来一张图片，是一个A4纸文件的照片，并附言：“非法集资要出大事，赶紧让你爸把钱取出来！”她慌忙打开图片，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亚美利各位亲人们：
你们好！首先从内心感谢大家多年来对亚美利的信任和支持，亚美利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公司，发展成为行业内龙头企业，离不开每一位亲人的付出....过去一年，我公司共兑付各项利息xx万元，新增流动资产xx亿元，公司收入完全有能力对付储户的收益.....，并且我公司新签约的楼盘和贸易订单完全能够保证未来五到十年的收益，公司完全有实力承担现有债务。但是，考虑到长久发展和公司所承担的社会责任，考虑到亚美利万名员工的生活所需，为保障公司财务正常运转，即日起个人储户支取投资金将采取预约模式，预约时效由我公司负责统筹，预约模式下不能保证储户所需支取金额全额兑付.....，亚美利将一如既往扛起社会责任，希望各位亲人们也一如既往支持我们，共渡难关。
亚美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亚美利财务咨询管理有限责任公司
南原市纪委审讯室里，李艾葛垂头丧气坐在被审讯座位上，嘴里正在断断续续交代问题。亚美利就像几年前的汇龙合作社一样，一夜之间跑路，办公室全部人去楼空，无数人一辈子的积蓄打了水漂，并且牵扯出众多腐败案件，其中就有城原县财政局副局长李艾葛挪用公款1500万注资亚美利套取非法利息收入，并最终导致该笔资金全部损失的事件。在法律的威严面前，在一次次被现实愚弄后，李艾葛头一次低下了他高昂的头，被带到纪委后，瘫坐着交代问题，从他上班怎么多报的吃饭发票，到收受别人礼金，挪用公款，给领导送礼等等二十多年来大大小小腐败细节一并倒出，并着重讲述了自己当初安排给县委书记杜富才送礼未果的前因后果，想给自己的经历增加一丝悲观色彩，但是听到这一段的纪委人员突然打断他，问道：“你说1999年年底，你曾经让人从汇龙合作社取20万现金？”
“是的，我清楚记得是20万，后来事情没办成，又存回去了。”
“你是安排你的女朋友曹桂香去做这件事情吗？”
“是的，她的弟弟曹桂龙当初在汇龙合作社上班，跟我说过把钱放这里安全、利息高，我才把手里的80万都放进了在汇龙开的账户。后来需要用钱，我就直接安排曹桂香找她弟弟去取钱了，最后钱没送出去，她又安排存了回去。”
“取钱的过程，还有你说的送礼的过程，你在场吗？”
“没有在场，因为曹桂龙在那里上班，说自己人取钱不用到现场，他直接办就行。至于送礼的时候，因为我家跟杜富才比较熟，怕对方不要，这时候曹桂龙主动申请代跑一趟，把钱给了杜富才老婆，我就同意了。后来他老婆把钱退了回来，全程我并没有现场参与。”
“但是我们调查了你和曹桂香两人在汇龙合作社个人账户的全部流水，在你说的日期前后根本没有过该笔取款。”
“你说什么？没有取款记录？不对呀，当初桂香明明跟我说.....”突然，他停了下来，嘴巴僵住，眉头紧锁，脸上表情由疑惑变为愤怒的狰狞，瞬间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根本没有人取出过这所谓的20万，曹桂香一直在骗他！
“我想你也猜到了。”纪委人员说，“汇龙合作社在倒闭的前几年就暴露出资金危机，大额取款频频不能兑付，有关系的聪明人早把钱取走了，至于你的钱，我们查到一直没有取过，认为是挪用的公款所以你才不担心，但是这80万偏偏是你个人的存款，而这次亚美利倒闭牵连出你的1500万存款，才是你挪用的财政局公款！”
假的！都是假的！曹桂香姐弟俩骗他，汇龙合作社骗他，亚美利承诺的利息也是骗他，杜富才说没位置也是骗他，骗子！都是骗子！此刻懊恼和悔恨占满了他的心智，愤怒和屈辱让他抓狂，他双手抓着自己头发，眼睛通红冒着血丝，双膝跪地，张着大嘴哀嚎，但是却发不出什么声音。突然，他停下抓狂的动作，望着对面的审查人员，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
“举报！我要举报！我要戴罪立功！”
“你要举报什么？”纪委的人员也看这突然的变化吃了一惊。
“我要举报，举报钱卫平安排儿子顶替他人上大学！！”
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仪器上不断闪烁的灯光，走廊里时不时传出的脚步声、哭泣声和病床上的人偶尔发出的低沉无力的哀叫声，都在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是新生命和死亡交汇的地方。在南原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老人王军躺在最靠里的病床上，靠着各种仪器维持着最后的生命，在他的弥留之际用全身力气睁开眼扫视身旁哭泣的人群，没有发现他的儿子王爱革，他闭上了眼，眼角流出的泪水将他带回了二十年前的一幕：
叮铃铃，城原县县委书记杜富才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那头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喂，是富才吗？哎，我是王军呀，没打扰你吧？”
“老领导您好，哪里的话，我再忙也得听您的电话，您有什么吩咐？”
“富才呀，我老了，一般的事情不轻易麻烦你，给你打电话来，是说我那个儿子，艾葛的事，他呀......”王军明显在电话中说话有些吃力。
“哦，老领导，我最近正要找您汇报，关于李艾葛的工作问题，我已经研究过了，他相对比较年轻，有干劲，但是缺乏一定基层经验，继续破格提拔怕有群众不满意呀，我打算过几天跟他谈谈，让他去乡镇锻炼一下，将来好提个正科。”
“哎呀，富才呀，多亏你记得你这个小兄弟，换个人在这当家啊，准不会提拔他。我找你不是别的事，我就想跟你说一句，艾葛的提拔先放一放吧，不要再考虑他了。”
“哦？老领导，这是为什么？最近刚好快要乡镇换届，正是进步的好时候，而且我来的时候您还专门祝嘱咐我照顾好艾葛，我才一直惦记他的。”
“富才，真不能再提拔了，再提，恐怕我死了都没人送终了。他当了财政局副局长这几年，每天在外边跟那些老板花天酒地，回到家对玉莲又打又骂，前几年玉莲忍不了跟他离了婚，闺女都不跟他亲了。后来娶了晓茵，可算老实了几天，可最近又......”王军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您老说的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听说他每个月给着玉莲生活费，他和曲晓茵的婚事还是咱们县委办李主任给他俩牵线搭桥的，我听说晓茵年轻漂亮，又是学法律出身大学生，艾葛把她娶回家应该满足才对。”
“问题就出在学法律上！富才呀，我也是刚刚女儿告诉我我才知道，艾葛再婚后在家老实待了几天，又开始跟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回到家还像对付玉莲那样对付晓茵，可人家是个律师，跟玉莲那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哪能一样啊，人家录下来他发酒疯打人的视频，要跟他离婚，并且还威胁把他改名字的事情告到省纪委去！结果人家不仅离了婚，还要了他50万赔偿和我给他在住建小区置办的一套房，现在这小子也不来见我，自己住到别处去啦。”王军说完这些，已经是老泪纵横，声音略带哭腔。
“什么？又离婚了？住建小区房子也归人家了？老领导，您消消气，您说吧，让我怎么批评他？”杜富才略显吃惊的说。
“哎，批评已经不管用啦，富才，他可不如你，你当年给我当秘书的时候，那可比他强百倍，我多希望我儿子像你这么优秀呀。早知道他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帮他上学、安排工作！富才呀，别的不多说了，关于艾葛，千万不能在提拔了，就在这里，给他碗饭吃，就行了，老头我没有别的追求了，我死的时候，他能老老实实活着给我养老送终，我就满足啦。”
“老领导，看您说的什么话，我看您身体好得很！这样，艾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您老注意身体，改天我去看您。”
“好啦好啦，老了，不中用了，我先撂了，你也保重。”
“好的老领导，您也多保重。”打完电话的杜富才，仿佛也感到轻松许多。
挂断电话的王军，长出一口气，心里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要说他当了一辈子领导，提拔过成千上万人，决定过一方水土的命运，可就是没法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王爱革小时候学习成绩就差，仗着家里权势和几个姐姐宠溺，到处拉帮结伙、打架斗殴，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中考成绩一塌糊涂，王军本打算安排王爱革去当兵，本来报名表都给武装部长递过去了，那天他的机要秘书杜富才神神秘秘跑到他办公室，给他递上一份档案，说王爱革有学上了。王军打开一看，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杜富才已经疏通好关系安排王爱革顶塔他人上学！王军清楚记得，当年被顶替的孩子叫李休农，是城原县最东头的小鹿村乡后小鹿村的村民，家里非常穷，父母不识字，兄弟姐妹五六个，被顶替了不容易被发现，是个绝佳人选，而且在他们当年的想法里，李休农学习成绩稳定，第一年考不上学可以第二年接着考。所以他便听从了秘书建议，安排王爱革用李休农的成绩单和财校录取通知书，去报道上学了，日后为了掩人耳目，把用李休农名字上学的王爱革改成李艾葛，对外就说为了尊重岳父遗愿，为自己儿子改了母亲姓，可是外人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王军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舍得给他改姓？只不过是顶替以后再改回王姓容易惹是生非而已。就这样，王爱革变成了李休农，又变成了李艾葛，毕业后去县财政局上班了，而真正的李休农，则并没有像王军想象的那样来年再考，而是回到了农村，一辈子当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病床上的王军，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回忆下去了，往事像一幕幕幻灯片闪现在他眼前，也许他想回到二十年前，再给儿子好好上一课，再挽救他一次；也许他想回到四十年前，拒绝那个让儿子顶替别人的建议，让他走自己的路；也许他想向二十里路外的李休农说声抱歉，告诉他顶替了他名字的人也没有混出人样。但是一切都没有了可能，伴随他脑海中一幕幕影像而来的是女儿们趴在床边哭泣的脸庞，和消失掉的一切的声音，仪器上的曲线变成了直线，王军离开了人世。
“早间新闻报道。2009年8月31日上午，南原市部分行政区划调整动员大会召开，会议公布了国务院关于调整南原市部分行政区划的批复，决定撤销城原县，设立南原市城蔚区，以原城原县行政区域为城蔚区行政区域，区政府驻人民路51号。”
“各位听众，今天是9月1日新生开学的日子，记者在南原市财经贸学校门口看到，学生们正在有序返校，新一届学生正在进行入学登记。据记者从市政府公开信息获悉，备受市民瞩目的钱某上学顶替案有了最新进展，南原市委市政府决定给予石县县委副书记、时任城原县财政局局长钱卫平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对于其涉及违法违纪问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给予市教育局原局长杜富才开除党籍处分、降低其退休待遇，对于其涉嫌其他违纪违法问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给予城北区区长、时任城原县副县长朱晓江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降为副科级非领导职务；其他参与冒名顶替的人员也分别受到从撤职到移交司法机关等不同程度处理。城北区人民政府发布通报，给予冒名者钱某（黄河路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省电力学院依据学籍管理有关规定，决定撤销冒名者学籍，撤销其毕业证书。被顶替者李东联系我台记者表示，他不接受道歉，只希望违法者受到法律制裁，并且他本人现在已经参加工作，不希望被过多打扰，对于以后的生活，他暂时没有太多规划，希望群众理解。
此时此刻，不同地方的学生们正在迈入新学期殿堂，学生们就是我们社会未来发展的希望，而教育公平则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被誉为“促进社会公平的最伟大工具”。如果一名学子经历十年寒窗之后，他的中高考成绩都不能得到公平保障，那么我们还谈何教育公平呢？真诚地希望教育公平能走进千家万户，落到每一位莘莘学子身上，让农村学子被他人顶替上学的悲剧不再重演。感谢您收听今天的节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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