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贞的母亲

作者: 若愚之之 | 来源:发表于2018-01-05 14:11 被阅读743次

01

我们家有三口人,但有时候却又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这样说来还是不太准确,实际上,我倒是很羡慕那些和亲人相依为命的人呢。但是不幸得很,还有一个人住在我家,而且在我出生之前就住在这了。他管这叫他的家,经常喝醉了酒一脸赤红地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睛指着我和我妈让我们滚出去。

打小来,妈妈常常带着一身的伤,看着一脸惊恐的我,放缓了声音给我讲故事。有时候我会打断她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白天的爸爸很温和,一到晚上就像故事里的怪物一样可怕?这个时候她就不太说话了,沉默一阵,又拍拍我的背,继续讲了下去。

我总是自不量力地在他们打架时横在中间,结果往往会更糟。在这个时候妈会抱着被他一手推开撞到桌角的我,一下慌了神,一边呜呜地哭着,把又咸又苦的眼泪尽数撒到我的脸上,一边万分惊恐地看着那个变成怪物的爸爸。大概他也觉得无趣,或者是也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惊悚,他低低地骂了几句,踢开客厅里的凳子椅子,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了。

“妈,为什么不离婚啊,为什么不离开他?为什么?”我顾不上脑门上温温热热的液体,摇晃着我妈。

她的身体随着我的力道摇摇晃晃,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孩子,不怪他,不怪他……他平日里,也是对你很好的对吧……他也很爱我,愿意接受我……”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愿意说了,只是默默地流泪。

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我的心每次被高高揪起,被四面八方来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凌迟着,却丝毫动弹不得。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又看见他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前,用爱怜的眼神抚摸过我的淤伤,递给我一支药膏,用大拇指和食指摩擦着药膏的铁皮,一边揉着头向我解释道:“元元,对不起,爸爸喝多了。”我背过身去不去看他,默默地用手揩着泪水,只闷闷地嗯一声。

我知道,等下次他喝酒的时候,故事准会重演。

我倒是希望这世界上没有夜晚了,这样爸爸还是爸爸,多好啊。


02

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情况好了些。倒不是因为爸爸少喝酒少发脾气了,而是因为我练好了跆拳道。说起这个,妈妈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她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坚决要把我送去学点武术之类的,她常说,女孩子还是得学会保护自己。爸爸在一边抿抿嘴,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出门去开了车把我送到跆拳道馆里去了。

我学得很卖力,我想,要是我学好了,就能收拾那个怪物爸爸了。把他绑起来,然后等第二天他醒的时候让我给他松绑。这样看来,平时他也是挺纵容我的,我要的他总是能想办法弄来给我。上次去市里的跆拳道比赛,都还是他请了假开车把我送过去的,忙前忙后,处处担心我。

可我却想着怎么收拾他,的确不孝,但谁让他一喝酒就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尽管我跆拳道已经很厉害了,是红黑带里打得最好的那一个,妈妈还是不放心让我一个人走夜路。她常常念叨着,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多危险。于是在我上了高中后,她便每天晚上提前候在那里,在一群涌出校门的孩子中寻找我的身影。我就是觉得她太辛苦了,提过几次让她不要来接我了,但她说什么也不听,执拗地坚持着不准我反驳。

有一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松了松书包带子,转过头去看我妈,她四处张望着什么,我也随着她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她问我。“看我妈呀。”我朝她挤挤眼睛。她不屑地瘪了瘪嘴,眼睛却扬起欢快的弧度。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眼睛望着前面却也不看她,“妈,明儿,你就别来接我了吧。”她几乎是立刻就站住了,用极其严厉的语气喝道,“这事没得商量!太危险了!”

“妈,我知道你疼惜我。哎呀,我有个同学可以和我一路回去的。”“男的女的?男生不行啊,你现在可不准和男生走得太近。女生也不行,你让她和我们一起回家去,安全。”她又打量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是上次给你送花的男同学吧。”

我没料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她用双手扶住我的手臂,眼睛正正地盯着我,“不许谈恋爱,不许,在我没允许之前想都别想!你要是谈恋爱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没见过她这么凶,眼泪有些挂不住,又是在是不服气得很,张口就顶回去了,说道:“为什么?凭什么?”她的脸气得一鼓一鼓的,喘出来的气在零下的夜晚化成一团一团的白气。我跺了跺脚,把地上的石子踢出去好远,“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啦。”她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这个事,没得商量!”就拖着我一个劲地向前走去。



03

我赌气不理她。一个人跑回家去。今天的月亮真是凄凉,我这样想着,就被人撞了个结实。面前的女人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又幽幽地笑开了,冲我说道:“孩子,当点心吧!不知道从哪来的野孩子!”我一把抓住她,我可不会任意被人拿捏了去,“你说谁呢?”她一把甩开我的手,声音高了几个调,“哟,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呢。”“喏,问你妈。”她手往我身后一指,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衣服,蹬着高跟鞋就走了。

长这么大,风言风语是听过不少,可没有一个人这样明确地指出来。我转过身去,望着我妈,她也愣愣地,不说话,只默默走进门去。

屋子里乱成一团,地上堆着些乱七糟八的衣服,一路到了他们的卧室。我妈还是习惯性地捂住我的眼睛,她总觉得我还小。空气中还留着刚刚那个女人的味道,像是香水喷多了,闷得很。

那个人从屋里走出来,脸上还是化不开的意乱情迷,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吩咐道,“给我倒杯茶来。”我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他面前,只闻到酒精在胃里发酵后腐糜的气息,令人作呕,就推了他一下。他一个重心不稳,就要从椅子上摔下去,妈妈赶紧过来从那边把他扶住,放正。

“元元,”他朝我挥挥手,脸一短,算是挤出了个微笑出来,“过来坐我旁边。”我回头看了看我妈,她呆呆的,头垂得很低,我只好咬咬牙坐到他旁边了。

“我虽然有些脾气不好,但也算是把你供得这么大了。你看,我要是我女儿该多好啊。”他一把推开过来捂住他嘴巴的妈妈。“元元,自己进去睡觉哈。”妈妈抬起眼皮,绷紧她那张本就不大的脸。我不去看她近乎乞求的目光,只咬紧腮帮子定定坐着。“元元啊,虽然我尽量把你当做亲生的了。可是我这心里有疙瘩啊。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日子不好过啊。何以解忧,唯有美酒。”他又转过头去看向妈妈,“可我还是爱你……哈哈哈”笑得太用力,转头就吐了一地。

妈杵在那里,失了神,木木地向前走去,被那横躺着的凳子绊了一跤,她便伏在地上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


04

我现在有些能理解爸爸的行为了。虽然他的确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痛苦,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当然了,我也不会太好过。谁能接受自己是自个妈和别人生的野孩子呢?我不能。当天晚上屋子里很乱,谁也没去收拾。我知道,大家心里肯定更乱。

我睡不着了,便从床上爬起来,把时下要穿的衣服都翻出来。那件白色的衣服是我自己买的,妈平时都不给我买白色的,说我一天啥都不注意。果然后面白色衣服弄上了好大一片墨迹,我都准备丢了,还是妈妈给我缝了个龙猫在上面的。我小心地把衣服都折好,放进行李箱里去。又把屋子里都收拾了,凳子摆整齐。

屋里的灯明亮亮地照着,尽职尽责,从不因外界的变动而改变灯芯的温度。灯光下,隐隐绰绰地投射出两个有些重叠的身影来,我一回来,刚想张嘴叫妈,又想起她所做的事情来,边边住了嘴,只立在那里。

“东西收拾了是要去哪?”她的影子一动不动,声音确是颤抖得厉害。我把脖子一偏,尽量不去看她,“我要去学校住。在这个家住着,闷得慌。”她没有说话,只转身关了灯,一个人回了屋。我立在黑暗中,突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很快,我就搬到了学校去住。但是这么多年一直习惯被照顾,自己很多事都弄不好。“你是被宠坏了吧!”住在一起的同学打趣我,他们成群结队,从我面前欢快地走过。

有时候我还能听见她们在背地里悄悄议论。一定会有一个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来告诉她们:“你知道她是她妈和别人生的吗?”然后就会有人充满惊讶又不失怜悯地追问下去,“真的吗?你怎么知道?”“那当然,我妈告诉我的。整条街都知道啊。只是大家不忍心告诉她罢了。”那个充满怜悯的声音就又会响起来,“真可怜,还好我是我们家亲生的。”

“没准你也是......”'“说什么呢,你才是。”追逐打闹着声音就走远了。我装作不知道这一切,依旧面不改色地和他们微笑着打招呼。

学校晚上定时断水断电,我就常常在晚上洗了头发,又没地方吹,再加上平时拳打脚踢惯了经常把被子踢下床去,没多久没感冒了。

“起床了,怎么还不起来啊。”室友在床边把我被子一掀,整个的冷气全都灌了进来。我只躺着,感觉全身发热,难受得厉害。迷糊中感到有双手摸上了我的额头,惊呼了一声好烫啊。意识里一直都在颠簸,还有以往吵架的画面,邻里指指点点捂着嘴议论的声音......像是脑海里发了一场洪水,淹没了我的整个意识。


05

再次醒来就又是在熟悉的卧室了,我盯着天花板,干涸的眼睛冒出了水流。

妈妈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中药,药里混混的,黑黑的,像是发过洪水后面目狰狞的土地。我看着妈妈递过来的手,心里堵得慌,顺手就打翻了那一碗药。药汁苦涩的气息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屋子,被子也喝了不少的药汁,被浸成黄褐色。溅到我手上,烫得我惊叫起来,“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妈!丢脸!”便蒙了头在被子里长长短短地呼气。

等听不到声响了,再抬起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我坐起来,望着一地的药汁突然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又好像理直气壮。我是在捍卫自己的尊严,我这样想着。

时间过了很久,大概天色都黑下来了吧。我有些饿了,便准备穿了衣服起来弄点吃的,正开了房门,听见外面钥匙转动的声音。

爸爸从外面跑进来,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我大跨步冲了过来。我心里有些忐忑,但想到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便又淡定下来。“你妈呢?”他张口就问,眼睛鼻子全都绷紧了,喉结剧烈地上下一动。“我不知道啊。”

他默默地捏紧了拳头,看着我说,“那天我喝醉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现在我可以清醒地告诉你。你的确不是我亲生的,是你妈和别人的。是,我心里是憋屈才会借酒浇愁,但是你妈她无辜啊。”他说着给了自己一耳光,声音近得像是打在了我的脸上。“她不许你和男孩子走得近,也绝不让你走夜路,虽然她自己是怕极了夜路的。她就是在那种夜路上被强迫才有了你啊。”爸爸不再说话,他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脸上已是一片水光。“我也对不起她啊......”

我愣住了,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事实。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了声响,只有头顶的灯光依然亮着。

爸爸的手机铃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急急地划过接听键,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跑出去了,不一下又折回来,“要是你妈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然后就听得门嘭地一声关上了,震得头顶的灯光也闪了一下。

我瘫坐在地,地板上冰冰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中药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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