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笑着对她说：我爱你
一个月了，林茂没有再出现过。
这几日的夜未央里陌生面孔特别多，白兰唱着绵绵轻曲，眼睛却盯着台下的陆玄川。他身穿白西装，踩着白兰的节奏和一位衣着华贵鲜艳的女人悠悠跳着舞，面带微笑神采奕奕。那女人也是最近才频频出现的，年轻貌美又多金，白兰心里嘀咕她恐怕是真瞄上陆玄川了。
下班已经是深夜，以往这个点儿陆玄川都会等在门口，今天没有，他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的，挽着手臂。白兰独自往回走，车水马龙遮不住她心里的凄凉。
“还好，赶回来了。”突然出现的陆玄川气喘吁吁，张开双臂挡住白兰的去路。
一晚上的火气终于爆发，白兰伸手推开他：“你来干嘛，跟你的小狐狸精欢快去吧！”
陆玄川哭笑不得：“什么呀，那是我的任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偶尔会被雇用去做那些大老板不好出面的事，那次还不是做完任务刚巧遇上你。别乱想。”
“那这次呢？哪个老板不好出面和美人约会，要你代劳呢？”白兰刨根问底。
“每一次任务都是保密的，这是规矩！”陆玄川无奈，他不能解释。
白兰气极，做任务可以，总不能什么任务都接吧。她解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塞进陆玄川手里：“拿去卖了吧，以后不要再接这种任务了。”她知道他每天辛苦赚钱，在码头做苦力受累不说还常受伤，被雇用做任务要么危险要么很长时间失去联系，她常常担心的失眠，却什么都帮不上。
“你收好，我不要。”陆玄川把项链还给她，“这么晚了，回去吧。”
然后他送她回家，白兰一路没再说话。
她咄咄逼人，像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一口饮下杯中魅红的酒，白兰把高脚杯放回桌上：“高老板，您尽兴。我该准备下一首歌了。”总有邀酒的人，白兰不得不在必要的时候应酬。
台下人多，她匆匆拎着包回后台换装，却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胳膊。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前些日子和陆玄川跳舞的女人，她珠光宝气十足的派头，宝蓝色凤尾裙摇曳生姿。而白兰银色发带束着的黑发如瀑垂下腰间，浅紫色旗袍配白色高跟鞋，这是她的本色，也是夜未央里独树一帜的风格。
“把我的戒指交出来。”
“什么戒指？我没看见过你的戒指。”白兰一头雾水，她转眼就看见了正在进门的陆玄川。
“你刚刚经过的时候偷了我的戒指，交出来的话我可以就当没发生过。”她咄咄逼人，像是真的有这么回事。可惜这事不可能就当没发生过了，因为她一句话把众人都喊过来了。
白兰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尴尬场面，她不知所措的看向陆玄川，他却一言不发。好在有几个老顾客出来帮她说话，白兰自打出现在夜未央就人如其名像一株高洁清雅的白兰花，不可能偷东西。那女人依然仪态万方，却牙尖嘴利不饶人：“既然大家这么说了，那白兰小姐你是不是应该对得起大家的信任呢？把你的包拿过来，众位亲眼看看里面有没有我的戒指，也好还你清白。”
高老板端着酒杯，抬手指指白兰手里的包：“给她看，要是没有，这位小姐你可得向白兰好好道歉。”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兰知道把包交出去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办法，但是她心里委屈的酸疼，这是多大的侮辱啊！
“我林芸不冤枉人，也不欺负人，这包我不搜，就由……这位陆先生来搜。”她转脸把包交给了站在旁边的陆玄川。白兰和所有人一样，看着他打开包，一件件往出掏东西，她突然很想哭，在这明明该最放心的时候。
羽毛扇、水晶发夹、丝巾……都是她换装要用的饰品。陆玄川最后拿出一只闪闪发光的戒指，白兰睁大了眼睛，那不是她的。
林芸一把夺过戒指高高举起来：“这就是我的戒指！”
众目睽睽之下从自己包里搜出了林芸丢失的戒指，白兰无可辩驳，她再次看向陆玄川。他把东西又一件件放进包里，才说：“林小姐你确定那是你的戒指吗？戴在手上又怎么会被偷去呢？”
“是我的，刚才我们在打牌，我摘下来当彩头，就放在桌子上，他们都见了。白兰小姐经过以后就不见了。”林芸说的不急不缓，字字确凿。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白兰看着抬头挺胸的林芸，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偷你的戒指，我不稀罕。”那戒指再值钱也比不过她那条珍珠项链，更不值得她赔上自己的清白去偷！
“白小姐，你很有钱嘛，怎么到这里当歌女了呢？”嘲讽的笑容出现在林芸漂亮的脸上，“陆先生，你说白小姐她有多少钱呢？”
陆玄川揽过林芸：“戒指找到了就好，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林小姐可否赏脸？”
他们勾肩搭背头也不回的走出夜未央，白兰定定看着，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她不敢眨动已经干涩的眼睛，她逼回去了就要溢出来的眼泪。
整夜无眠，从栈桥初见的意外到不离不弃的帮助，再到戒指事件的漠然，白兰把和陆玄川有关的点点滴滴都仔细回忆了一遍，苦笑，她竟然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陆玄川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她从没想过，他为何会为一个陌生的自己无条件做了那么多的事？
早上起来开始担心夜未央的工作，无人追究不代表自己还能在那里待下去。白兰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舞厅，老板果然已经在等她的辞呈。新的工作还是要找的，她开始漫无目的走走看看，不觉就走到了栈桥。春末夏初的海风竟这么冷，却再没有他如同那晚为她披上外套，白兰眺望海面的眼睛里不断渗出泪来。
这个世界真真假假太难分辨，过往的日子都充满谎言
“别站这儿吹风了。”林茂突然出现在身后，把白兰吓一跳。
“找我有事吗？”她冷冷的声音冷冷的态度。
“明珠，跟我走吧。你爸爸在重庆等你，你的家在重庆。”
“那为什么我会在上海？”白兰始终怀疑举家迁徙为何独独留下自己。
林茂叹气，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她会在搬家的时候突然失踪。明崇辉不知道她到底是留在了上海，还是去了南京后不见的，一直在派人查探。11月23日国民政府移驻陪都重庆，明家又迁过了重庆，后来南京失陷，明珠也始终没有消息。
白兰绕过林茂要走，她不在乎自己是谁了，从知道陆玄川要娶她开始就决定从此只做白兰。而今，她宁愿等陆玄川给她一个无论结果如何的解释，也不想去尝试做一个陌生的明珠。
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停下脚步，不远处林芸踮起脚尖在陆玄川脸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唇印，他笑着对她说：“我爱你。”声音不大，她也听得足够清晰。
原来，他不是胆小害羞，而是从未爱过自己，甚至连喜欢都没有。
原来，他说永远都会保护自己是可笑的谎言。
原来，他连陆伯母都一起欺骗了……
这个世界真真假假太难分辨，过往的日子都充满谎言，还有什么值得信任，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白兰花》 - 项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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