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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巷微光映白头(121~125)

旧巷微光映白头(121~125)

作者: 王胤陟 | 来源:发表于2025-11-16 00:32 被阅读0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墨染梅痕

雪籽敲在修表铺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响。杜恒砚正用细布擦拭一只铜制的表壳,表盘内侧刻着的缠枝纹被他擦得发亮,铜绿褪尽的地方,露出底下温润的红,像藏了半世的胭脂。

“恒砚,你看这雪,下得像撒盐。”

沈嘉萤抱着画夹推门进来,发梢沾着的雪籽落在门槛上,转瞬化成小小的水痕。她把画夹往柜台上一放,里面露出张刚画的雪景:巷尾的老梅树压着薄雪,枝头挑着两朵半开的花,树下的青石板上,一串脚印歪歪扭扭地通向修表铺,脚印尽头,门扉半掩着,隐约能看见柜台后那盏暖黄的台灯。

“脚印画深了。”杜恒砚放下表壳,指尖点过画里的雪痕,“新雪松,踩上去不会留这么实的印。”

她凑近看,果然见脚印的边缘少了些被风吹散的虚白,像被冻住的墨团。“都怪巷口的孩子们,”她用笔尖蘸了点清水,往脚印边缘晕了晕,“刚看见他们追着打雪仗,踩得石板路全是硬邦邦的印,倒让我记错了。”

案头的青花瓶里,腊梅开得正盛,花瓣上凝着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暗香混着墨汁的清苦,在空气里漫成一团暖。瓶身的金缮细缝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那是沈嘉萤上个月补的,说“老物件的伤,得用时间养”。

杜恒砚忽然从柜台下拖出个木盒,里面铺着层软绒,放着些旧墨锭。最底下那锭,墨面刻着朵极小的梅,边缘已经磨得圆润,是师娘当年常用的。“她总爱在雪天研墨,说‘雪水融墨,画梅才够劲’。”他拿起墨锭,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你要不要试试?”

沈嘉萤的眼睛亮起来,赶紧铺开张半生熟的宣纸。墨锭在砚台里转开时,雪水混着松烟的气息漫出来,比平时用自来水研的墨,多了点清冽的凉。“师娘画的梅,是不是也像这墨一样,带着点硬气?”

“嗯。”他想起师娘留下的画稿,梅枝总是斜斜的,像被风雪压弯了腰,却偏要在枝头挑着朵最艳的花,“她说‘梅得有骨,人得有气,不然撑不过寒冬’。”

笔尖饱蘸浓墨,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梅枝的顿挫带着点生涩的劲。沈嘉萤忽然笑了:“你看这枝桠,像不像你上次修断的表链?弯弯曲曲的,却偏要连着。”

他凑过去看,果然见梅枝的弧度,与那截用红绳接好的表链分毫不差。那年她来借修表的图纸,看见他正用红绳接断链,就蹲在旁边画了半天,说“这红绳缠得比画里的同心结还好看”。

雪渐渐大了,窗外的老槐树落满了白,枝桠在玻璃上投下疏朗的影,像谁用淡墨勾的画。沈嘉萤把画好的梅图往他面前推了推,墨色浓淡相宜,枝头的花用胭脂调了点墨,透着点被冻过的沉。“加了点你说的硬气,”她指着最顶上那朵,“花芯里藏了个小小的‘砚’字,看见没?”

墨色深处,果然藏着个极小的字,笔锋被花瓣的晕染裹着,像怕被人发现的心事。杜恒砚忽然想起昨夜她趴在案头画到深夜,台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剪影,手里的笔在纸上沙沙走,偶尔抬头,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

“巷口的张婶送了碗热汤,”他起身往屋后走,“说是用雪水炖的排骨,你尝尝。”

沈嘉萤跟在他身后,看见灶上的砂锅冒着热气,雪水炖的汤泛着奶白,排骨的香混着腊梅的甜,在厨房里酿出种踏实的暖。“张婶说,雪天喝这汤,能把一年的寒气都逼出去。”她接过他递来的碗,指尖碰着滚烫的瓷,像触到了雪地里的火星。

汤里的排骨炖得酥烂,骨髓吸起来带着点回甘。沈嘉萤忽然指着碗底:“你看这骨头的纹路,像不像梅枝的年轮?一圈圈的,藏着好多日子。”

他低头看,果然见骨头的断面与梅枝的横截面重合,仿佛这汤里炖着的,不只是排骨,还有被时光腌入味的岁月。“师娘也爱炖这汤,”他说,“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就支着砂锅在厨房守着,说‘汤得慢慢熬,日子得慢慢过,急不得’。”

窗外的雪还在下,青瓦上的白渐渐厚起来,像盖了层棉被。沈嘉萤把没画完的梅图收进画夹,墨痕在雪光里透着点润,像要从纸里渗出来。“等雪停了,我们去后山折梅吧?”她忽然说,“听说那里的老梅树,枝干能弯成圈,开的花却比别处艳。”

杜恒砚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鬓角的碎发沾着点汤渍,像落了片融化的雪。他想起师娘说的话,寒冬里最暖的,不是炉火,是有人盼着雪停,盼着一起去折梅,盼着把日子过成画里的模样。

砚台里的墨还没干,在灯光下泛着乌亮的光。修表铺的木门轻轻晃着,雪籽敲在玻璃上的响,墨锭在砚台里转的声,砂锅咕嘟的沸,还有她笔尖划过纸的沙沙,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冬谣,唱着旧巷里的寻常,也唱着藏在梅痕里的绵长。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雪落砚台

雪片打着旋儿落进修表铺的窗棂时,杜恒砚正用松节油擦拭一枚铜齿轮。油脂在金属表面晕开,泛着琥珀色的光,像给时光镀了层膜。沈嘉萤抱着个粗陶砚台从后院进来,砚台里积着半池新雪,雪光映得她眉眼发亮。

“你看我寻着什么了?”她把砚台往案上一放,雪粒在陶壁上簌簌滚动,“前院那口老井旁的石槽里,积了层干净的雪,用来研墨正好。”

他抬眼望去,砚台的边缘有道浅裂,是去年冬天她学研墨时,失手摔的。后来她用金漆细细补了,裂痕处便像卧着条金线,倒比完好时更添了几分韵致。“师娘说,雪水研墨要顺时针转,让墨汁带着寒气,画出来的雪才够清透。”他说着,从樟木盒里取出那锭刻着梅纹的旧墨。

沈嘉萤接过墨锭,指尖刚碰到雪水就缩了缩:“好凉。”她学着他的样子转动墨锭,雪水渐渐染上墨色,在砚台里漾开圈圈涟漪,像把夜色揉碎了。“你看这墨色,比平时用井水研的深半分,像藏了些没说尽的话。”

案头的画夹敞着,最新的画稿上是片茫茫雪地,修表铺的木门上积着厚雪,门楣的灯笼却亮着,暖黄的光在雪地上淌出条窄窄的路,路尽头画着两个并肩的剪影,手里各握着样东西——一个像修表的镊子,一个像作画的画笔。

“这路画得太直了。”杜恒砚用指尖点过画纸,“雪地里的脚印哪有这么顺的?总得歪歪扭扭,才像走了心的。”

她拿起笔,在光路上添了几个深浅不一的坑洼:“这样?像上次我们去后山采腊梅,你踩进雪窝子里,差点把我也拽下去。”

他低笑一声,墨锭在雪水中转出均匀的墨汁。那年的雪也像这样大,她穿着件红棉袄,在雪地里跑得像团火,结果脚下一滑,拽着他的袖口滚进了雪堆。他爬起来时,见她满脸是雪,睫毛上结着冰碴,却还举着画夹喊“快看这雪印,像朵炸开的梅花”。

“巷口的老槐树,枝桠上积的雪快掉了。”沈嘉萤忽然望着窗外,笔尖在画纸上勾勒出疏朗的枝影,“我总觉得,那些悬着的雪团,像你修表时没拧紧的螺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啪嗒’掉下来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槐树枝桠弯成了弧形,最粗的那根上,雪积得像团棉花,风一吹就晃悠。“等雪停了去敲敲,”他说,“免得砸到路过的孩子。”

墨汁研得差不多了,沈嘉萤蘸了些往画纸上抹,雪地里的灯笼光晕顿时浓了几分,连带着那两个剪影都仿佛有了温度。“张婆婆刚才送来罐腌菜,”她忽然想起什么,“说配着热粥吃,能抵挡住这雪天的寒。”

杜恒砚从柜下拖出个砂锅,里面温着粥,米香混着腌菜的咸鲜漫出来。他盛了两碗,递绐她一碗时,指尖碰到她的碗沿,两人都顿了顿——她的碗沿沾着点墨痕,是刚才研墨时蹭的;他的碗沿则带着点机油,是擦齿轮时没擦净的。

“你看,”沈嘉萤笑着指碗沿,“我们的碗都混在一起了。”

粥熬得糯糯的,米粒在舌尖化开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窗外的雪越下越密,把青瓦的轮廓都糊成了毛茸茸的白。修表铺的座钟忽然“当”地响了一声,惊得檐下的积雪簌簌掉落,在窗台上堆成个小小的丘。

“这钟走得越来越准了。”沈嘉萤抬头看钟面,指针在雪光里泛着银亮,“上次你说摆轮松了,我还以为要修很久。”

“是你画的钟摆图帮了忙。”他说,“你把摆轮晃动的弧度画得极准,比图谱上的还清楚。”

她忽然放下碗,从画夹里抽出张纸:“我把摆轮画成雪花的样子了,你看像不像?”纸上的摆轮被描成六角形,齿牙间还画着细小的雪粒,转动起来竟真像片旋转的雪花。

杜恒砚接过画纸,指腹抚过那些细密的笔触。他想起她为了画准摆轮的弧度,蹲在柜台旁看了一下午,铅笔在纸上涂了又改,橡皮屑堆得像小雪山。那时他觉得,这姑娘看表的眼神,比看画时还专注。

雪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雪地上洒下碎金。沈嘉萤推开木门,冷空气混着雪的清冽涌进来,她忽然回头:“要不要出去走走?雪光正好,我给你画张雪中修表的样子。”

他望着她被雪映红的脸颊,鬓角的碎发沾着雪粒,像落了点星子。案头的砚台里,墨汁已经凝了层薄冰,冰下的墨色却依旧浓得化不开,像藏了一整个冬天的暖。

“好。”他拿起那枚擦净的铜齿轮,往口袋里一揣,“带着这个,给你的画当念想。”

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从修表铺的门槛一直延伸到巷口。沈嘉萤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喊他快点,画夹在臂弯里晃悠,里面的画稿偶尔露出一角,是两个依偎在雪地里的身影,头顶的灯笼正往下掉雪,像给时光撒了把糖。

第一百二十三章 墨融雪

沈嘉萤的画夹在臂弯里晃出半张画稿,是修表铺的后窗。窗台上摆着只粗瓷碗,碗里插着两枝腊梅,花瓣上的雪正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着半截挂钟的影子。杜恒砚的目光在那水洼上顿了顿,忽然想起今早给挂钟上弦时,指腹蹭到的那层薄霜——和画里水洼的纹路,竟是一般模样。

“这窗台上的冰,画得比真的还凉。”他伸手接住片飘落的雪花,雪在掌心化成水,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深色的点。

沈嘉萤已经支起画架,铅笔在纸上簌簌游走:“你站过去点,就靠在那棵老槐树下。”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的雪粒闪了闪,“阳光刚好从枝桠缝里漏下来,能照见你修表时握镊子的手,那弧度特别好看。”

他依言走到槐树下,背靠着斑驳的树干。树皮上还留着去年刻的记号,是沈嘉萤画错了比例,赌气凿下的小三角,如今被新雪盖着,只露出个模糊的尖。风卷着雪沫子掠过耳畔,他忽然听见画架那边传来“呀”的一声,转头便见她正慌忙扶正歪倒的颜料盒,靛蓝与赭石在雪地上晕开,像幅被打翻的泼墨山水。

“别动!”沈嘉萤却忽然按住他的肩,眼睛亮得惊人,“就这样,把这抹颜色画进去。”她迅速俯身,笔尖蘸着雪地里的混合色,在画纸上补了道斜斜的痕,“你看,像不像那年你帮我修调色盘时,不小心蹭在袖口的印子?”

他想起那个雨天,她抱着摔裂的调色盘哭鼻子,颜料顺着指缝流进他的修表箱,把几枚螺丝染成了花的。他没骂她,只是用酒精棉一点点擦,擦到半夜,指尖都染上了洗不掉的蓝。

雪停了。屋檐的融水滴落,在阶前敲出清越的响。沈嘉萤收起画架时,发现他手里多了个小布包:“刚在后院柴房找着的。”布包里是半块梅花酥,油纸已经泛黄,“师娘做的,去年冬天没吃完,藏在陶罐里忘了。”

酥饼上的糖霜早就潮了,咬下去却带着股温甜。沈嘉萤舔了舔唇角的碎屑,忽然指着他的肩头笑:“你看,糖霜沾在毛呢上,像不像星星?”他伸手去拍,却被她攥住手腕——她的指尖划过他袖口的补丁,那是上次帮她捡风筝时,被钉子勾破的,她用金线绣了朵极小的梅,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致的绣品都让人上心。

“修表铺的门轴该上油了。”她忽然说,眼睛瞟向巷口,“刚才推的时候,听见‘吱呀’响了。”

他点头时,看见她耳后新长出的碎发——上次她为了画巷尾的猫,趴在雪地里太久,冻得发烧,病好后就落了这点小绒毛。“等雪化了,我去买罐最好的桐油。”他说,“你帮我扶着门,我来上。”

沈嘉萤的铅笔还夹在耳后,笔尾的红绳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背。“那我要在门楣上画串灯笼,”她仰头数着槐树枝,“从巷口一直挂到铺子门口,像条会发光的路。”

他望着她被阳光镀成金边的侧脸,忽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指腹触到的皮肤温温的,像揣在怀里的那枚铜齿轮,历经岁月,依旧藏着不熄的暖。

画稿在暮色里渐渐清晰。修表匠靠在槐树下,肩头落着雪,手里的镊子悬在半空,镊子尖夹着的齿轮,刚好接住片飘落的雪花。背景里,修表铺的窗透出暖黄的光,窗台上的腊梅影影绰绰,与雪地里那抹意外的靛赭色,构成了最温柔的平衡。

沈嘉萤把画稿递给他时,晚风卷着梅香从巷口吹来。“你看,”她指着画中人的眼睛,“我偷偷画了点光,像你每次修好老怀表时,眼里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画,忽然发现那齿轮的齿牙间,藏着个极小的“萤”字,被雪花半掩着,像怕被人发现的心事。而画里的雪地上,两串脚印从修表铺门口延伸出来,在老槐树下交叠成一片,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屋檐的融水还在滴,敲在空了的梅花酥陶罐上,像在数着时光的刻度。杜恒砚把画稿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与那枚铜齿轮贴在一起。他知道,有些东西,比精准的齿轮更难打磨,却也更经得住岁月——比如雪地里的脚印,比如颜料染透的指尖,比如此刻,她睫毛上跳动的、比灯火更暖的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灯芯

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时,修表铺的油灯刚被点亮。杜恒砚正用镊子夹着枚游丝,试图将它嵌进怀表机芯,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映得那游丝像根颤巍巍的银线。

“咔嗒。”镊子没拿稳,游丝掉在铺着绒布的工作台上,弹了两下滚到沈嘉萤脚边。她正蹲在角落整理画稿,听见动静便伸手去捡,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忽然笑了:“这游丝弯的弧度,倒像你上次帮我修画笔时,烙铁烫出来的那道痕。”

杜恒砚抬眼看她。她手里捏着张画,画的是修表铺的后窗,窗棂上爬着藤蔓,几片叶子正好遮住玻璃上的裂痕——那裂痕是去年台风天被树枝砸的,他一直没补,说“留着记日子”。此刻画里的藤蔓间,不知被她用淡金粉点了些光斑,像漏进来的星子。

“你这金粉调得太亮了。”他说着,从抽屉里翻出块绒布,“擦一擦,留三分就够。”

沈嘉萤没动,反而把画往他面前凑了凑:“你看这窗台上的罐头,我画了半罐雨水,里面漂着片枫叶。记得吗?你说过枫叶泡在水里会变透明,像琥珀。”

他当然记得。去年深秋她捡了把枫叶来,非要泡在罐头里做颜料,结果枫叶烂了,水发臭,最后还是他倒的。当时她蹲在旁边惋惜地跺脚,鞋跟把地面踩出几个浅坑,此刻那些坑洼在画里变成了盛着露水的小水洼,每个洼里都画了片迷你枫叶。

油灯忽然“噼啪”响了一声,灯芯爆出个火星。沈嘉萤伸手拨了拨灯芯,火光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皮影戏。

“我给画加了个人影。”她忽然说,指尖点向画里后窗的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弯腰往窗台上放什么东西,轮廓像极了他。“你上次趁我不在,偷偷往我画夹里塞了片压干的银杏叶,以为我不知道?”

杜恒砚的耳尖微微发烫。那片银杏叶是他在巷口捡的,黄得像块小金子,见她画夹里总夹着各种花叶标本,便洗干净压了三天,塞进去时还心跳得厉害。

“画得太模糊了。”他别过脸,假装去捡那枚游丝,“明天我找片好的银杏叶,你重画。”

沈嘉萤却忽然凑过来,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流动,她指着他手里的镊子:“游丝还没嵌好呢。你教我修这个吧,学会了,以后你忙的时候,我帮你递工具。”

他顿了顿,把镊子递给她。她的手指捏不稳,镊子老往旁边歪,好几次差点戳到机芯。他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引导着镊子慢慢探进机芯。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在一起,分不清谁的胳膊谁的手。

“你看,要这样找卡槽。”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油灯烘出来的暖意。她的头发垂下来,蹭过他的手腕,像片柔软的羽毛。

“找到了!”她忽然轻呼一声。游丝稳稳嵌进去的瞬间,油灯又爆了个火星,这次溅在灯芯上,结了个小小的灯花。

沈嘉萤盯着灯花笑:“灯花要掉了,按老规矩,该许个愿。”

杜恒砚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闭上眼睛,睫毛在火光里轻轻颤,嘴角翘着,像藏了什么甜事。等她睁开眼,他才缓缓道:“许了什么?”

“不告诉你。”她把画折成小块,塞进他的工具盒,“等实现了再告诉你。”

油灯渐渐稳了,灯芯上的灯花慢慢化作灰烬,飘落在灯座上。沈嘉萤收拾画稿时,发现他偷偷往她画夹里塞了样东西——是用铜丝弯的小玩意,像片叶子,又像只蝴蝶,尾端还坠着截细细的游丝,晃一晃,能听见极轻的嗡鸣。

她捏着那铜丝玩意笑,油灯的光落在上面,泛着温柔的金属光泽。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巷子里偶尔传来晚归人的脚步声,修表铺的灯光却像块暖玉,把两个身影裹在里面,连空气里都飘着绒布和松节油混合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杜恒砚重新拿起那枚游丝,这次没再掉。他知道,有些东西比游丝更需要耐心——比如慢慢晕开的金粉,比如灯芯上的火星,比如她画里那些藏着小心思的细节。就像这修表铺的时光,慢是慢了点,但每一秒都扎实,像嵌进机芯的零件,稳稳当当,带着彼此的温度,往更长远的地方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木匣里的光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宿,清晨推开修表铺的木门时,潮湿的水汽裹着桂花香涌进来。杜恒砚弯腰扫门前的积水,竹扫帚划过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巷口的老桂花树被雨打落了一地金黄,像铺了层碎金,踩上去软乎乎的。

“小心脚下。”沈嘉萤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她端着个青瓷碗站在门槛边,碗里是温好的姜茶,蒸汽在她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刚煮的,加了点红糖,喝了暖身子。”

杜恒砚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顺着手臂漫进心里。他仰头喝了大半,姜的辛辣混着糖的甜,在喉咙里烧出条暖烘烘的路。“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他问,目光落在她松垮的衣襟上——那是他的旧衬衫,袖口被她卷了两圈,露出细瘦的手腕。

“听见你扫地了。”她蹲下身,捡起片还沾着雨珠的桂花,小心翼翼放进衣兜,“这花晒干货正好,等天晴了我们做桂花糖吧?我记得你柜子里有个玻璃罐,去年酿的梅子酒就快好了,泡点桂花进去肯定香。”

他望着她的发顶,那里别着根铜簪,是他前几日用修表剩下的铜料磨的,簪头被他笨拙地刻了朵小桂花,边缘还带着没磨平的毛刺。她却宝贝得很,睡觉都别着。

“柜子最上层还有袋冰糖,”他说,“下午雨停了去巷尾的杂货店买两斤糯米,我给你蒸桂花糕。”

沈嘉萤眼睛亮起来,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晃了晃:“真的?你上次做的枣泥糕就超好吃!”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像颗小火星,燎得他心头发痒。

雨果然在午后歇了。杜恒砚搬出竹筛子放在屋檐下,沈嘉萤正把捡来的桂花细细挑拣着,剔除混在里面的小泥块。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背着个大画夹,站在巷口对着修表铺的木门写生,风把她的画纸吹得哗哗响,她却踮着脚死死按住,像只护着巢穴的小兽。

“在想什么?”沈嘉萤抬头看他,手里捏着朵特别饱满的桂花,“这朵留给你,别在衣襟上好看。”

他没接,只是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碎花瓣:“在想,去年这时候,你还在画我门口的石墩子。”

“那石墩子上的青苔可难画了,”她撇嘴,“调了好几次颜料都不对,还是你教我加了点赭石色才像。”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进屋里,很快抱出本厚厚的画簿,翻到某一页递给他,“你看这个!”

画纸上是修表铺的木门,门框上爬着半枯的藤蔓,门环上挂着串风干的桂花,正是此刻的模样。但仔细看,门内隐约透出点暖黄的光,光里有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坐着修表,一个趴着看画,手悄悄牵在一起。

“画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指尖点着那两个影子,脸颊微红,“刚才忽然想起来,该加这么一笔。”

杜恒砚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画纸,纸面还带着点潮湿的暖意。他放下画簿,转身往屋里走,沈嘉萤好奇地跟在后面:“你去哪?”

他没回头,径直走到墙角的旧木柜前,弯腰打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捧出个落了点灰的木匣。匣子是榉木的,边角被磨得圆润,锁扣上刻着朵简单的桂花。

“这是什么?”沈嘉萤凑过去,看见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锁扣,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枚银质的怀表,表壳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母亲的表。”他拿起怀表,轻轻拧了拧发条,里面传来清脆的滴答声,“她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说等遇到想共度余生的人,就把这个送给她。”

沈嘉萤的呼吸顿了顿,看着他把怀表放进她手心。表壳微凉,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滴答声清晰得像在敲鼓,一下下撞在心上。

“表盖里有东西。”他提醒道。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表盖,里面贴着张极小的照片,是个眉眼温柔的妇人,怀里抱着个穿虎头鞋的小男孩,背景正是这修表铺的木门。照片旁边,用极小的字刻着行日期,字迹娟秀。

“是我三岁生日那天拍的,”杜恒砚的声音很轻,“我母亲说,日子会像这表针一样,慢慢走,慢慢过,但只要心里装着人,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

沈嘉萤忽然想起,每次阴雨天,他总会把这木柜擦得干干净净;想起他修表时总爱哼段不成调的曲子,问他是什么,只说是母亲教的;想起他看桂花的眼神,总带着点怀念——原来这些细碎的瞬间,都藏着这样的故事。

她把怀表紧紧贴在胸口,抬眼时眼眶有点红:“那你……找到想共度余生的人了吗?”

杜恒砚没说话,只是拿起她的手,把那枚铜簪从她发间取下,换成了支新的。簪头是朵更精致的桂花,花瓣边缘打磨得光滑温润,是他昨晚连夜重做的。

“你看这簪子,”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指尖划过簪头的纹路,“每一刀都刻得很用心,就像我想跟你过的日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穿过云层,落在木匣上,灰尘在光里跳舞。怀表的滴答声、檐角滴落的雨声、远处卖花人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沈嘉萤忽然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像吻落一片轻盈的桂花。

木匣的锁扣轻轻合上时,发出声细碎的响,像在为这漫长的等待画上句点。绒布上的空位,仿佛在等另一枚更重要的物件来填满——或许是枚戒指,或许是片新压的桂花,又或许,只是两双手交叠的温度。

修表铺的木门被风轻轻吹得晃动,门环上的桂花串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时光在滴答声里慢慢淌,带着桂花香,漫过青苔爬满的石墩,漫过画簿里交握的手,漫向看得见的、被暖光包裹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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