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凝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据他们所言,自己只是当朝皇帝的亲侄女兼大姨姐,还是一个普普通通战败将军留下的只会哭哭啼啼的老寡妇,当她从大清门的偏门被抬进来的时候,眼见着巍峨的宫殿,宫女舞女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衣着鲜艳,看的她眼花瞭乱的,她像是小鬼误闯阎罗殿,又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赞叹不已。
她当然不认识谁是皇上,她知道一般民妇都终生难以得见天颜,不过,她暗自惊喜,自己现在的身份大小也算个皇亲国戚了,见他一面总是容易的。
至于皇太极与海兰珠的惊世骇俗之恋,去,别说他从未见过她的面,就是见过,见的怕也是那个为国捐躯的功臣之妇,不是她这个光长年龄不长脑子的黄毛丫头,更何况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在完全不经意间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想让自己从不着边的花痴美梦中清醒过来。
"天聪八年!大姐,你清醒一点,且不说那是一张画像,你压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帅气依旧,也掩盖不了他是个42岁中年大叔的事实啊。"
"啊一——"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侍女莱茵坐在旁边不住的摇着自己的胳膊:"格格,格格你想什么呢?时间快到了,快点!快!"
"啊,快,快什么呀?"
"格格,哎呀,这个时候您就别发愣了,时间快到了,快点换衣服梳妆面圣啊"。
"什么?面圣?!"
"当然呀,您又不记得您是来干什么的了嘛?"莱茵无语。
"不,不,我不见的!”嘉凝叫道。她突然想起古代的画像都会刻意美化君王的。"她想,"万一要是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子怎么办?"
"哎呀,我的格格呀,你再想什么?你不见?:那你来干什么的?还有,这岂是由你说见不见的?这是大汗的旨,你要抗旨吗?"
"哎呀,不管了!我这,这实在去不了,你看,你看我这个样子,对了,再说,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狠狠的扯扯自己的一袭白衣:"这么大喜的日子,我还戴着孝呢!"
"所以让你赶紧把衣服换掉呀!"莱茵在一旁急的都快跳起来了。
"哎呀一"
小丫头翠雨在外面一个劲儿砸门,"莱茵姐,格格大妆好了没,大福晋那边已经问了好几遍了,叫咱们快点去呢!"
嘉凝听到动静,一把拿起刚准备的衣服盖在莱茵脑袋上,死捂着她的嘴巴缩在角落里,直至翠雨去后才探出头来。
可怜的莱茵让她捂了一会子脸憋的柿子似的:"格格你要干什么——哦——″
为防止她像上次一样叫的人尽皆知她只好又把她的嘴捂起来:"嘘,悄悄的,我要抗旨。″
陶嘉凝能感觉到莱茵的惊讶与反抗,她就差用牙直接咬她手了:"你在这替我挡一会儿,哎呀,相信我,不会有事儿的″。
说完把发珠和头簪往莱茵手里一扔,做了个企求的姿势,就趁四下没人开门溜走了。
她看过的好多宫庭剧告诉她,这么大型的家宴,天子的什么近亲远戚都会来,怎么着不得从早上磨到晚上,搞不好到了下匙的时辰门也不关。
她想:"人这么多,一定莫得人认识我是谁,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想到此处,便像是被飓风推着一般越跑越快了。
她跑到角门处,斜倚门口的在假山上,往正门大清门看了好几眼。
两个角门的人丁来往不绝,正门却始终紧闭。
"别瞎看了,门口侍卫太多,你跑不出去的。"
"谁说我要跑,要你多管闲事!"她一噪子吆喝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大,把老远的一大群侍卫和小太监都给招来了。
她一扭头被一群人围住,不由一惊,来不及看站在中间的人是谁,就学着莱茵的样子笨拙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谁让你们过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就因为她声音大一点,我就被吓死了不成?"
一个穿着紫袍的太监急吼吼的拿着拂尘挤开人群来到中间:"大……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人一个噤声的手势给打断了。
他先对地上吓的一直打颤的陶嘉凝说了一句:"别怕,是他们小题大做,你先起来吧。"
那太监看了看地下爬着吃泥土的谁家女孩儿,又看了看面前神色严峻的这位主儿,眼珠子一转吐出一句:"大贝勒爷,您这没事就是万幸了,要是有个不好,我们怎么交代得了……"
"无聊。"说着斜晲了那太监一眼,走上前伏身去牵起她的手,一边缓缓的扶她起来,一边说:"我们天家的人哪,自是白白荒废这么多年功夫,枉我南征北战这么久,到头来成个纸片人了!"
这句话当然是打趣那个太监的,那太监自知无趣,立在原地不好说什么,倒是把嘉凝给逗的低声乐开了。
"你笑很好看"。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放到半凉的茶噙在口里,正舒服。
"大贝勒看得起奴婢,奴婢不敢当。"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低头数地上的小石头子儿。
他见她如此情状,只好凑近她的耳朵对她说:"我是长的很丑吗?你看都不屑看一眼"?
她抓着他的手又闪了一下,他知道是现在有人在,小丫头害怕了。
那个当下他有些讨厌这个太监了。
于是轻咳了一声道:"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有事快说,没事儿就下去!"
那人立了半晌,正不知如何开口,此时方如释重负般脱口而出:"大汗知道您在逛园子呢,不叫小奴扰了您,大汗说等您逛完了,高兴了,晚些时候请您去议事厅,他备了上好的茶叶和新贡的茶具,都是烫好的,等您去尝呢。″
"好的。我知道大汗这会子正在会家眷,我且等等就过去。"
"好嘞,那小奴先告退了。"
"走一"说着尽数散开,各自忙去了。
他轻笑:"他们很烦对不对?″
她只是不语。他也不是介意,只是轻轻的问:"现在可以抬头了吗?"
他看着她,肤白如雪,面莹如玉,眉目如画。
她看着他,身材修长,一身铠甲,一件披风,眉如墨,眸如星。
她心里的他,俨然就是英雄的样子。像动画片里拯救世界的奥特曼。
"生面孔啊,科尔沁的?"
"奴婢瞒不过大贝勒"。
他笑"什么瞒不瞒的,八弟说今天会来很多福晋的娘家人,这么出众的美人儿,也就只能是科尔沁的了"。
"只是,你这腿是……"
"奴婢有罪,奴婢重伤重孝在身,冲撞了大贝勒,惹贝勒不快,奴婢死罪!"完了,她又跪下了。
他摇头,上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直跪我一直拽很麻烦哪……"
她只听他说着话,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又站起来了。
正视着他的眼睛,她不敢相信,因为凭她对清宫律法的了解,她的这番作为够死一万次了……
她竟穿着一身丧服出现在天子家宴这么重要的场合,还是个带病之身,还逃走未遂……
她在心里说着,不由得冷汗直冒,随手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妄图缓解她那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慌乱。
他的脸色却异常平静。
"您,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呀?我只是想知道你腿是怎么弄的,单纯聊天,了解情况而已,至于其他的,貌似是你自己心虚,不打自招的吧,我有说什么吗?"
"哦,是,您没有,您没说,也没生气,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说着竟嘿嘿傻笑了起来。
她素知这代善在众贝勒中年纪居长,因此很受敬重,随父汗天南地北,能征善战,朋友众多,他为人谦恭随和,人脉甚广。
她承认有时历史倒也不完全是胡写乱画。
结果没想这老头儿对着自己的脑门又是一记,她一边吃痛,一边也只能是笑,对眼前这位贝勒爷的畏惧又减去三分。
她这时才猛然发现她竟一直紧握着他的手:"哎,干什么?想抓就抓想松就松啊?"
她为难:"您这成什么体统?您把我松开!″
他邪恶的一笑,反而有越握越紧的趋势:"腿都这样了还不忘守规矩呀,我这么一个活拐杖不用白不用不是,再说了,都牵我手牵一下午了,这会儿想起来不成体统了.不觉得晚了点?"
嘉凝苦笑,小声嘀咕道:"宫里的老人家都像您这副德行吗?"
"嗯?你大声点,我听不到你说什么?!"
他看到她难为情头越垂越垂越低的样子忍不住仰天长笑。
"我不管啊,达到目的就行了,我才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这当他正携着她的手走在花丛中,他们时不时交谈一两句,时不时相视一笑。
迎面撞见一群火急火燎的宫女,那狂奔的样子,像是后面有几百只饿狼在追似的。
那大贝勒把身子一扭,手仍旧没有放开,却整个身子背对那宫女,这样一来,嘉凝因正对着宫女而不得不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哎呀,可不要提了,宫里的一位贵客失踪好几个时辰了,听说是大福晋的什么嫡亲,大福晋下令急寻,若是再找不着,那位被当成″替罪羊"的侍女就要没命了呀!敢问姑姑是哪个宫的?有看见什么可疑人吗?"
"没……没有啊……"她恨自己的胆小,还是条件反射式的不敢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宫女急匆匆的样子,对她们这种"身份不详,名字不详"的"瞎找"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到那一句:"若是找不着,那位侍女就要没命"于是一咬牙一跺脚,直接踩到后面那位大贝勒代善的脚,那边他疼的直转圈圈,这边却听到她说要去"自首"。
他这才明白过来:"她们要找的人,就是你是吧?"
"对"她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宰桑的女儿,大福晋的侄女,侧福晋的姐姐……就是我……"说完甩开他的手就要跑,他只好反手把她抓了回来:"你这样走,多慢哪,我带你去,说着按住她的两肩,抬头对前方恰好走过来的大红花轿笑笑,瞅准时机,一个转手把她横抱起来扔进轿子里。对着轿夫那前后四张0形大口微微摇了摇头。
"你干嘛,哎一这不行吧?!"她把头探出来抗议道。
"要不你还有更快的办法?"他笑回她。
她无奈:"那走吧"。
还是轿子,她心里暗自叫苦,真是猪八戒上刑场,到底还是没逃过。
皇太极重新换上龙袍坐上主位时,却是一脸春意盎然,搞的众人满脸问号,却又不敢细问其意。
下一场本是大福晋提前点好的一出戏:《抬花轿》整场戏下来,大福晋的眉头从未舒展开,皇太极却看得兴致勃勃,越发开心。
临近结尾,右后方的轿夫一个踉跄,佯装不经意的把红轿子几乎翻倒,不想一个一袭白衣的佳人打了个滚从轿子里被倒出来。
皇太极见状一声喝斥:″放肆!"说着几个大跨步跳到戏台之上。
嘉凝只是乖乖的伏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奴婢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初次见驾,有逆宫规,万死难恕罪!"
"行了,磕那么多头你不疼,扶你那么多次我还嫌累!"
"你知不知道你美则美矣……重也是真重啊……"说着又拔萝卜似的把她从地上薅起来。
这一套动作下来,不止嘉凝呆鸟似的僵在了那里,看台上所有的人全部都石化了!
看着穿皇袍的皇太极,陶嘉凝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大……大……大……"
"大惊喜还是大惊吓啊,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对着她一侧的耳朵。
"大汗一向喜欢这样,游戏人生吗?"在众人小声的议论中,她的语气难得的严肃,他的眉头紧蹙。
"还是您觉得我应该把您的怜悯当成恩惠,然后乐在其中?"
"我是不想你怕我,和他们一样怕我"。
她低头:"天子威严四方,奴婢小小女子,连天子的一根手指都及不上,如何不怕?"
"可你就是不怕呀,就算你看见穿着龙袍的我,还是敢脱口而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实问实答而已,如果大汗您不爱听,就赐奴婢一死好了!"
"呀,这么有骨气呀,真不怕死?″
"当然,"她壮着胆子昂起头。
又伸出手指了指台下:"只要……不殃及他们……可以吗?"
"哈哈哈哈……"
"好,那朕,就如实回答你,他的话语转瞬间又低了一个八度:"做为君王希望你们真心的臣服于我,真诚的效忠于我,可做为丈夫当然不想,因为我不是老虎,我老婆也不应该是老鼠呀。"
"大汗……大汗……我……"如果不是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她恐怕意识不到自己一直在往后退。
他只好又用他的两只手死摁着她的一只手,在她的耳边挑衅似的说道:"这是一个大赌,赢了,幸福终生,输了,尸首一横,怎么样,敢不敢?"
"你会让我输吗?我输了,真的就会死吗?"
这明明是她当下的心理活动,不知怎得却从嘴里滑出来了。
"不,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他用无数遍的回答来表明自己的坚决和笃定。
她感觉到他不知不觉的靠近,心里知道自己再没有任何理由不被这个天之骄子征服,嘴上却依然烙上铁一般硬道:"大汗……我这……我这样……你这样……
最后直接摇开他的手:"哎呀,您这样成何体统呀!"
"你还要怎么样啊,哎呀,你事真多……"
小太监递来红绸红衣,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像裹新年礼包一样裹了起来。
"爱新觉罗皇太极!″
"啊?"
她特意伸出一个手指表示强调:"你答应我你不生气的啊。"
"啊?我没生气啊,你叫我干什么啊?"
"这都没事啊,那好吧"。
到这时为止,她活了二十六年(让她自己怎么承认她的年龄和当时出了名的"大龄剩女"一样大)。第一次允许一个异性把她嘴给堵上了。那一秒钟的她应该在想,如果这是梦,就让它做的久一点,延长到一辈子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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