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记忆
01
世间二十五载，仿佛这一辈子到了尽头，生离死别早已麻痹了神经，世间冷暖更是伤不得半分，浑浑噩噩，杨芊玥送走了父亲。
太阳渐渐沉下去，余辉暗淡，夜幕将近。
青烟散去，杨芊玥踏着黑乎乎的烟灰，收集着父亲杨德宁的白骨，这道古老不堪的习俗依然健在，捡回的白骨轻轻敲碎，落进骨灰盒，入土安葬。
没有人陪，杨芊玥干了件只有男人能干的活，余辉收尽，沙沙声由远及近，敲击缓慢而有节奏。
村里的喇叭婆们该歇了，她们口中的人和事统统滚进坟墓。
一颗钢钉掉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划开夜幕，芊玥认得是医院常用的那种。“骨头里怎么会有钢钉？生父果真像喇叭婆们所说，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那这个人又是谁？”
握着雪白的大腿骨，杨芊玥不寒而栗，但却容不下半点欺骗，她停下动作，看了看黑压压的四周，转身离去。
“芊玥，女儿怕是扛不住了，回来看最后一眼吧。”丈夫的话像恶魔一样伸进芊玥的心窝，她却停下来，掉转方向，径直快步走向杏坛道场。据说这座道场能够通灵置换记忆。
这个家背后不知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杨芊玥不想不明不白，即使人已逝，也要一件件揭开，她想回到三岁那年，亲眼目睹流言里的景象。
杨芊玥盘坐在道场之上，希冀通灵事件的发生，她知道即使找回那段记忆，代价也是毁灭性的。既然生无可恋，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呢。
02
芊玥躺在襁褓之中，在屋檐底下晒太阳，和煦的春风吹过，暖意融融。
屋内飞溅出一滴鲜血，斜落在芊玥澄澈的瞳孔里，生父的血液灼烧着眼睛，继而是一阵挣扎打斗声。
高大的身影走出来站在门口，向后斜视襁褓里的芊玥，嘴角挂着不可揣测的笑意。紧接着母亲踉跄着跑出来，喘着大气，抹着汗，“总算咽气了。”
两人相依相拥，消失在芊玥血红模糊的视线中。
杨德宁的尸体被埋在猪圈，盖上黑土，铺上水泥，坚固之后，一丝一毫没有腐臭，恢复如初。
半年后，三个人来到杏坛村，从北到南，隐姓埋名。再过半年，母亲怀了身孕，不知何时关于这个家庭的流言悄悄生出。
只一瞬间，三岁那年的记忆便灌进脑子里，传遍所有脑神经，醒来已是泪流满面，怒不可遏，匆匆走下道场，目不斜视，径直奔向老院。
芊玥无从知晓，三岁那年的记忆是用什么置换而来的，不动声色，却让她心里没底。
婴儿般的视角，真切、透彻，却被一滴鲜血迷糊了眼睛，如今右眼的顽疾，乃是三岁那年种下的祸根，心里狠狠地告诉自己：“恶人，我要替我生父报仇！”
芊玥走到老院门外，喊道：“出来，贼人！”
无人应声，破败的篱笆墙，乌黑的窗，许是荒了多时，芊玥判断自己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芊玥，女儿咽气了，你不要回来了。”丈夫的话死气沉沉。
“什么话！明天我还要接女儿去游乐园呢。”
“芊玥，你怎么了？咱爸刚刚去世，女儿也......无论如何，你都要挺下去。”
芊玥天旋地转，天地黑得浑然一体，这种玩笑丈夫是不会乱开的。
“文刚，我告诉你，我的生父二十二年前就死了，我亲眼所见。现在，住在杏坛村的不是我生父。”说着热泪奔涌而出，含恨而落，“我......我怎么记不起女儿的模样呢，我想见女儿最后一面。”
“你在胡说什么？杨德宁死了才七天，更不会还住在杏坛村。”
芊玥返回道场，她的的确确不记得，唯有去置换记忆，却从未想过后果。
03
不足两尺长的小生命躺在身边，芊玥看着，微笑着，文刚坐在床头，轻抚着粉嫩的小手。
为了孩子，芊玥逃离杏坛村，逃离杨德宁。出生后，女儿的身子越来越弱，像干瘪的气球，一日小过一日，最后滑向死亡的边缘。
两年后，祸不单行，父亲病重的消息接踵而至，随即撒手人寰的噩耗传来，接着女儿病重，危及生命，一切快的可怕。
芊玥几近崩溃，从生命孕育到降生，再到死亡，竟还未来得及品尝幸福的滋味，便要披麻戴孝送终。
依照旧俗，头七那天晚上，死者要火化，敲骨落灰、下葬。芊玥不能怠慢习礼，只得前往，女儿怕是熬不过头七这天，再三抉择，她依然去了杏坛村，撇下身后幼小的生命，只希望挺到她回来。
芊玥似乎没了清醒的意识，步履蹒跚，捡出白骨。黑夜里，一颗钢钉掉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划开夜幕。
道场上，芊玥笑着哭着醒来，既满足又难受，仰天自问：“爸，女儿苦啊，如今杀你的人都死了，您孙女儿也死了......”
芊玥眼角又泛起血水，滴滴坠下，许是上天被感动，二十二年前那滴热血，重新沸腾，搅动着浑浊的玻璃体，二十五年间从未如此，强烈到能够感知父亲的欲望，让人无法抗拒的欲望。
04
芊玥的视线开始模糊，前方映出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记忆又一次流转。
母亲和奸夫站在村口，望着前路，依依不舍，芊玥站在身后，裹着嘴唇，数着夜空闪烁的星星。
“回家吧，芊玥也是你的女儿，我会时常给文刚寄钱的。”
“去你妈的！走的不是你儿子。”
一个大厚巴掌落在母亲脸上，手还没挨到脸，芊玥就哇地哭起来。
“不是我儿子？不为了他，我又怎会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母亲拧着头据理力争，丝毫不示弱。
芊玥瘫软在地上，冲着夜空大喊：“爸，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他们该死，可我和文刚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哭声响彻村落，荡在夜空，久久不肯散去；眼前红色散尽，透明澄澈，眼中那滴血滴在道场之上，终于离她而去。
不远处杏坛古碑记载，本道场集天时地利，上古仙人凡尘修仙练道之地，凝气聚神，用更长的真实记忆换取更短的空白段记忆，不可猜测规律，不可逆转，直到大脑空白为止......
文刚打来电话。
“你是谁呀？”语气断断续续，“我又是谁？”
芊玥的记忆被置换的所剩无几，大脑一片空白，无牵无挂，无依无靠。此时此刻，是她新记忆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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