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麦种很快就结束了,进入农村最清闲的冬季了,冬季里农民一般就忙着娶媳妇,嫁女子。
小麦都长得绿油油的了,玉米也都粜完了,换成了红票子攒了起来,现在种粮比以前好多了,不仅不交农业税,还补贴钱。就这,很多年轻人还不愿意种地,每年地里都荒着好些,看着让人心疼。我和老公除了种自家的地之外,还承包了别人十多亩,多少是点收入,地是最不会哄人的,你把苦下到了,肥料下到了,收成自然就会好。
秋天的柿子红得惹人馋,柿柿(事事)如意,柿子是个吉祥的水果,每年过年的果盘里,总是少不了的,我做了好多柿饼,晾晒在院子里,专等着孩子们过年回来吃。酸菜也腌了一大缸子,虽说现在吃这个少了,但还是离不了的。
现在不像以前,冬天里就窝在家里,守着火炉热炕头,纺线织布的,衣服,床单等都是买现成的,没有那么多的女红可做。现在是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离了钱真是啥也干不成,有了钱,很多的事情都不必再亲自动手的了。
就说那过红白喜事这么大的事,以前过一桩事情,主家要操多少心,买东西,请人,砌土炉子,一点不到位,都会出大叉子,有时候席上有的菜吃的露底了,有的菜剩下很多,送人都送不完,白白可惜了。哪个地方没做好,都落不少的口舌,都说,过事过事就是过不是的,不管操多少心,总会有照顾不到,考虑不周,落人埋怨的地方。
现在村里有了专门管红白喜事的服务队,从买菜,做菜,到端盘子,洗碗刷锅,全管了,不管你过多大的事情,是请八十桌还是五六桌,他们都接,按桌数收钱。你只管把钱掏了,把亲戚请来就行了。
农村很多妇女冬天里都会到这个服务队去帮忙,做一天挣一天的钱,自由随意,有时间就多做,没时间就少做,不像城里上班还要请假之类的。
我本想早早地在家抱孙子,但是儿子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姻缘不到,我自个着急也没用,只能找活先干着,一是给儿子娶媳妇攒钱,二是忙点事情,占住心,省的总想儿女那烦心的事。
这天,“赛金枝”来叫我,一起去服务队帮忙,我正好闲得没事,就相跟着去了。这个服务队除了几个大厨是男的,其余都是女的,周围几个村里的都有,大家在一起,一聊天,很多都是拐着弯的亲戚,越说越热闹,再加上,过事情的家里人本来就多,就热闹,这一天天的过得很快,白天干活,也感觉不到累,但是到了晚上,身上也像散了架一样难受。
冬天里娶媳妇嫁女子的人家特别的多,多是红事,白天看着人家的喜气洋洋的,晚上想到儿子的事,心里酸溜溜的。
这一天,邻村的一个支书家儿子结婚,请的正是我和“赛金枝”所在的大喜服务队,大喜服务队,就是我们村大喜办的,这大喜头脑灵活,以前不过是买了很多桌椅出租给过事情的人家,这几年渐渐拉起了这个服务队,生意好的不得了。
只要钱到位,啥都给你办得圆圆满满的,所以不仅我们村,临近村里有事也都找他。其他村办的服务队和大喜的服务队生意就差着很多,有人和大喜开玩笑说,你这名字就叫大喜了,谁家过喜事不图个吉利,不请你这服务队呢?你爹娘咋那么有远见呢,当年咋就给你小子娶了这么个好名字呢,挣了钱应该好好孝敬你爹娘。大喜就咧着嘴说,那还用你说?
其实大喜原来并不叫大喜,而是叫大贵。大喜有了钱之后。大喜他娘就和人说,哎,这人没钱时,连个名字就叫不起的。大喜上了小学后,才知道班上有个孩子和自己一个名,人家父亲是公社的一个干部,那孩子回去给父母说班上有个孩子和自己一个名字后,人家父母就火了,找到大喜的父母说,你说你一个老百姓,叫什么大贵的,还真能大富大贵不成?原来他大儿子叫大富,二儿子叫大贵。
大喜娘一听,咱这平头老百姓,其实也没指望什么大富大贵的,只愿孩子平平安安长大,一生高高兴兴的,过得快快活活的就行了,再说也惹不起人家这当干部的,立马就给孩子改了名字,叫大喜了。
而那个叫大贵的,没想到则是个短命的,早早就去阎王那里报到了,年纪轻轻的,还没来得及贵起来,就变成了阴间的“大鬼”。大贵据说都没成人,年轻时与人争一个漂亮的姑娘,被人给捅死了。
不得不承认,漂亮的姑娘有时候事就是多啊,今天娶亲的这家据说新媳妇也很漂亮,是我们村村长媳妇“冷美人”的娘家侄女,都说侄女像家姑,那侄女和“冷美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冷美人”更年轻更漂亮。
支书家过事情,自然不能比一般的人家,请的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吃喝也要上个档次。事情过得很大,我们服务队还临时多找了几个人。过事情前一天我们就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支书家,只见那肉,那菜,那酒,那烟,那各式各样的礼物堆得像山一般。我们当天就忙活到很晚,把那菜洗好,切好,米拣好,讨好,第二天大喜的正日子,我们早上四点多,天还黑着,就又在支书家集合了。
我们一到就又开始忙碌上了,洗菜,切菜,准备碗筷等,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着,我们的队长大喜背着手,一直在转来转去,唯恐哪里出点什么差错,一边说,好好干,今天这事情办好了,晚上给大家发奖金。一边用一双大眼一眼不眨地盯着我们,一会说这菜切得太大了,一会说油放少了,看起来比自己家娶媳妇还要紧张。
赛金枝就和大喜开玩笑说,大喜,你娶媳妇都没见起这么早,这么上心。大喜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说,我娶媳妇,你咋能看见,我娶媳妇你还不知道在哪吧?赛金枝就说,就在边上看着的嘛。大家就哈哈大笑,有人就说,你还真没大喜大吧,大喜是人有钱了,腰杆子就挺得直,就比咱们这庄稼户看着显年轻。
我们正说笑着,这天突然就变了。
早上新郎从家出门的时候,太阳还红红的,天还蓝盈盈的,新郎走了不一会后,天空忽然就乌云密布,太阳就躲到了云里再也不出来,风呜呜地刮了起来,吹得人特别的冷,我们都把脖子往衣服里缩,只可怜两只手只能在外面干冻着,一会要干这,一会要干那的,一刻也不能停歇。
赛金枝说,大好的日子,怎么赶上了这么个鬼天气,看来这新媳妇很厉害那,还没进门呢,就先把太阳给吓跑了。有人就提醒赛金枝说,你小点声音,可不敢给主家听见了,大家又一起偷偷笑了一回。
大喜嫂子不知道是不是和人家家是拐弯亲戚,就回了赛金枝一句,你结婚的时候,好像也把太阳吓得躲了起来了吧。赛金枝说,我结婚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我都不记得,你咋记得那么清楚,是早就看上了我孩子他爹了吗?现在让给你咋样?
大喜嫂子就说,我真看上了,就怕你舍不得吧。
大家又一阵哄笑。人说四十的女人就不算女人了,真是年龄越大,脸皮越厚啊,没羞没臊地什么玩笑都敢开了。但是边说笑边干活,这时间过得就是快。
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我们知道新媳妇就要进门了,该做的饭我们都已经做好了,我们也都伸着脖子想看看新媳妇长得什么样。
但是人太多了,把支书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就看不见,我们又不是亲戚,毕竟还是要做活的,也不敢随便都跑了去。只看见那小车来了一辆又一辆,把大巷都占满了。据说新媳妇家是做水果批发生意的,在县城里有着好几个铺子呢。
新媳妇下了车,支书家门口就点起了红红的火,新媳妇跨过火进了院,一会就听见那主事的在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还听见有人起哄说,新媳妇腰没弯下去,给按一下,又有人说,新郎拜的时候,弯的头都快触着地了,就顶了新娘的了,反正就是闹腾,就是图个热闹。
新郎新娘刚送进洞房,就有人来我们做饭的这里找豆腐了,我们就知道,准是支书两口子被抹了锅底黑了,这锅底黑是掺和了猪油的,所以很难洗掉,豆腐洗起来还是很有效的。
我们这里有这个习俗,孩子结婚,要给公公婆婆脸上抹黑,和你关系越好,越抹得厉害。如果没人给你抹,那显得你这做人不行,谁都和你离得远远的,不愿搭理你似的,这个抹黑,不会管你有没有钱,当不当官的,你只要是在村里过事情,一般都会被抹。
被抹的人高兴,抹的人也高兴,看热闹的人更高兴,反正就是为了烘托气氛,就是为个高兴,抹得越黑,越难看,越高兴。
其实我觉得不仅仅是烘托气氛,还有着更深的意思。你看只有那戏台子上唱戏时,才会有黑脸,红脸的,抹黑不知道是不是提醒公公婆婆,有了儿媳妇的人了,有时候说话做事就得像那唱戏的一样该扮就得扮起来,对待儿媳可不能像对自己儿女一样,直来直去,对人好就行了,无论说话做事还是要讲究点艺术的。你看村里鸡零狗碎,吵吵闹闹的大多不都是婆媳不和的原因吗?
新媳妇送入洞房,这媳妇就算是娶回来了,再招待娘家送女的人吃上一顿席,这婚礼就算是办完了。按照习俗,娘家来送的一般都是男的,新媳妇的父亲,兄弟,叔伯,堂兄弟等,大约也是为了向婆家展示一下自己娘家的势力,我们娘家那是有人的,到了你家,可不能随便欺负我们女子。
典礼过去不久,就开始吃席了,这席足足摆了一百多桌,可把我们忙坏了,光端盘子,跑来跑去的,就够累的,我和赛金枝都去端盘了,这红事看着就是让人心里敞亮,席上做的每个人都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脸上都是笑容。
别看这一百多桌,我们也是有顺序,娘家人今天是上宾,肯定要先从给那里端的。我们马不停蹄地一路小跑着,桌上的人热热闹闹地边说边吃着,高音喇叭不停地唱着各种戏。
赛金枝刚要把一盘鸡端到桌子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特别的戏,她不由尖叫了一声说,呀,这咋还放的《张郎休妻》呢。
就是这一句,惹了大祸,其实现在听戏的人少了,年轻人一般都不听的,年纪大的听得机会少,也渐渐忘得差不多了,谁也不会在意那高音喇叭里唱的啥,只能听个热闹,谁还能听出门道。
谁想今天就遇上了赛金枝这个戏迷又嘴快的,不仅听出来了,还给说出来了。赛金枝边上正好坐的就是新娘的父亲,没想到人家也是个懂戏的,本来可能没注意的,让赛金枝这么一说,哪还能坐得住,腾的一下就起来了,说这是干啥,不是欺负人吗?
支书和她媳妇都忙出来陪不是,赛金枝知道自己惹了祸,早跑得无影无踪了。主事的忙叫人去换曲子,去查问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喇叭一下就停了下来,整个婚宴安安静静的,新娘的娘家人就要带着新娘回去,支书家的所有人都来阻拦,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高,婚礼上只剩下了一片吵闹声。
支书和媳妇差点都要给新娘的父亲跪下了,才总算把这个事情过去了,喇叭里也换成了《西厢记》,唱起来了那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后来人们说,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整支书的,是不是在村里得罪了什么人,也有人说,不是别人,就是他儿子原来定亲的那家。
支书的儿子从小就定了门娃娃亲,就是他们本村的,那时支书还不是支书,而那姑娘的父亲当时则在外面工作,条件很不赖,不成想,后来单位倒了,姑娘的父亲就回了村里,公家人变成了农民,支书却渐渐发达了,很快就退了这门亲事。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那姑娘是个传统保守的好姑娘,从小就把支书的儿子当情郎放在心里,不知给做了多少鞋垫,梦了多少回,谁成想最后却让人一脚给蹬了,一时气不过,竟然上吊了。虽说被人救了下来,但后来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来随便找了个人家嫁了。
据说,这姑娘有个哥,非常厉害,周围有着一帮哥们,在村里能呼风唤雨的,已经找过支书好几次麻烦了。有人说,这次喇叭里的戏也是他叫人给换了的。
是真是假,谁说得清呢。
儿女的婚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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