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过中秋,向来是要比城里人讲究的。这实在是难得休息的缘故。
古时候,人们依据太阳运行的规律,将一年分为二十四个节气,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实在难得休息。而中秋这个时节正巧,赶在秋收之后,冬藏之前,农人稍稍得以喘息。更何况经过一整个夏天,微微转凉时刻,最宜滋补,俗称“贴秋膘”,以弥补整个夏日的亏欠。这个时候,寻一个月满时分,家人亲戚们聚上一聚,也是蛮好。
中秋当天起一个大早,摆上贡品,告慰祖先与四方神灵,然后踩着太阳升起落下的影子,扛着锄头出了门。即使是在过节,农家人依旧不忘勤俭劳作的祖训,这是中国式的文化传统。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人们三三两两地回来了,洗一洗身上的泥水和疲惫,便开始着手最重要的一餐。刚打下来的稻米还带着泥土的芬芳,浓浓的肉香也从锅边的缝隙里溜出来,变成只小馋猫,不停地挠着孩子们心里的馋虫,勾得人心痒痒的。灶膛里的苞谷杆子烧得很旺,火苗不时窜出灶膛,将节日的氛围渲染得更加热烈。这样的忙活虽累,但却使人满足。只有看着一盘盘浓油赤酱的菜品端上桌,大家都依照着长幼尊卑地顺序落了座,手里端着热乎乎的饭碗,嘴里吃着自己亲手种的菜,人们这才感受到一份踏实。
中秋拜月吃酒,是文化人的讲法,乡下人不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只在院子里铺上凉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打着传了几代的蒲扇,分着吃一大块三四斤重的老式月饼,再配上刚从深井里拿出来的西瓜,月饼香甜,西瓜凉爽,便是包含农人们对于中秋所有的期待与祝福了。大人们闲聊着家长里短,小孩儿却坐不住,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抓着月饼,急急忙忙吃掉了,再悄悄溜到草丛里捉几只纺织娘,摘几朵南瓜花,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找人编个蝈蝈笼子,等到睡觉的时候挂在床头,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关于中秋节的传说,各地有自己的说法,但都大同小异。无外乎“嫦娥奔月”“吴刚伐桂”“天狗食月”之类的,有些读过书的老人还能说上几个。但在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祖母讲的那个既可以吃又会割掉人耳朵的月亮。我指着天上的月亮问:“婆,这个月亮怎么一下变圆,一下又缺了?”这时候,祖母便会一把把我那只指着月亮的手扯下来说:“月亮像个饼,小孩儿咬一口它就缺一口。以后不要用手指月亮,月亮会割人耳朵!”当时的我是既好奇又害怕,好奇的是月亮既然是个饼,又怎么会割人的耳朵?害怕的是如果自己指了月亮,耳朵会不会真的就被割掉了?!于是只好一个人躲在门缝里,悄悄地伸出手朝着月亮飞快地指一下,然后赶紧摸一摸自己的耳朵。还在!于是刚才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又高兴地玩儿去了。
古往今来,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的中秋都有着各自鲜明的标识。文人墨客的中秋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哲思,达官贵人的中秋是轻歌曼舞,玉盘珍馐的奢华,相比之下,农人的中秋不过是二两家酿的黄酒。尽管外在的表达形式不同,但人们对于中秋的情感、对于家的归属感是一样的,流淌在每个人心里的那种情结是一样的生动。
也许城市的中秋结束于一场绚烂的烟火,文人的中秋结束于一封寄出的家书。
而小扇轻摇里,月亮升到半空,人们各自散去,只留下月亮独自悬在空中,一阵凉风吹过,似乎是有点冷,月亮便扯了扯一旁的云层当作被子,也沉沉地睡去,结束了农人的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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