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敦煌洞窟遇见一位老画工。他跪在斑驳的壁画前,用朱砂修补飞天的衣袂。那些金箔早已剥落,颜料化作尘土,可他仍在描绘那轮永不圆满的月亮。我忽然懂得,或许我们都在临摹某个不存在的法相。
跋涉者的行囊里总是装满悖论:朝圣者知道神庙可能坍塌,数学家清楚公理终将动摇,诗人明白语言永远无法抵达真实。帕斯卡说"人类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可这思想偏偏要追逐无法触及的星辰。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位永远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众神罚他徒劳,他却用汗珠在滚石表面刻下诗行。
长安城的春夜,我见过最执着的追光者。他们用铜镜接力月光,将一捧清辉从大明宫传到曲江池。千年后的考古学家或许会困惑:这些铜镜明明照不出任何神迹。但当时那些颤抖的手,那些屏住的呼吸,那些在镜面流转的银河,分明构成了比神庙更真实的圣殿。
雪山脚下的老向导告诉我,真正的转山不是抵达某处,而是让经幡上的祷文被风吹散。这让我想起加缪笔下的荒谬英雄:明知世界没有终极答案,仍要穷尽此生去追问。就像量子物理中的测不准原理,观测本身就在创造意义,香客的跪拜已在虚空中砌出精神的穹顶。
而今我独坐于喜马拉雅的风口,看经筒将六字真言纺成风马旗。那些彩绸终将褪色撕裂,可就在此刻,它们正以破碎的姿态丈量天空。或许生命最深的隐喻,就藏在西西弗斯嘴角的微笑里——当他发现滚石留下的轨迹,比奥林匹斯山更接近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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