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重圆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李建国接到侄子电话时,正在工地上给钢筋刷防锈漆,手机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伯,我爸……我爸突发脑溢血,现在在ICU抢救,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挂了电话,李建国手里的漆刷“哐当”掉在地上,红色的油漆溅在裤腿上,像当年手背上那道未干的血痕。他愣了半晌,抓起外套就往车站跑,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冲不散心底翻涌的慌乱。
ICU门外,李建业和李建军并肩站着,神色憔悴。看到李建国赶来,两人都愣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这些年,他们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逢年过节从不往来,就连父亲几年前去世,也只是各自匆匆回来,办完丧事便匆匆离去,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哥。”李建军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这些年,他守着城里的房子,日子过得不算差,可午夜梦回,总想起小时候大哥背着他上学的背影,二哥把仅有的一块糖塞给他的模样。那份被偏心掩盖的亲情,像埋在心底的种子,从未真正枯萎。
李建国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落在ICU的门牌上,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当年摔门而去的决绝,想起这些年对父母的怨怼,可此刻,所有的恩怨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淡了。
接下来的日子,三兄弟轮流守在医院。李建国每天早早去菜市场买菜,给弟弟们做些清淡的饭菜;李建业跑前跑后,办理各种手续,联系专家会诊;李建军则负责照看ICU外的母亲,耐心地给她喂水、擦脸。
一天晚上,雨停了,月亮透过窗户洒在走廊里。三人坐在长椅上,沉默良久。李建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李建国,自己也点燃一支:“哥,当年的事,是我太冲动了。”
李建国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到弟弟两鬓的白发,心里一酸:“都过去了。其实我也有不对,不该那么决绝,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们。”
“是我不好,”李建军红了眼眶,“当年我不该拿爸妈的偏心当理所当然,更不该跟你们争来争去。那套房子,其实……其实爸妈当年偷偷给了我十万块首付,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们。”
这话一出,李建国和李建业都愣住了。他们以为的偏心,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情。老两口当年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怎么平衡子女间的关系,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想让每个孩子都过得好一点,却没想到,反而加剧了兄弟间的矛盾。
一周后,父亲终于脱离了危险,转入普通病房。那天,母亲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片用红布包着的瓷片——正是当年那只破碎的青花碗。
“这是你爸临终前特意交代我收好的,”母亲抹着眼泪,“他说,当年是他没本事,没把一碗水端平,让你们兄弟反目。他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像这瓷片一样,重新拼在一起。”
三兄弟看着那些瓷片,眼眶都红了。李建国拿起一片瓷片,边缘依旧锋利,却不再伤人,反而带着岁月的温度。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憾,想起这些年彼此的牵挂,心里的坚冰终于融化。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李建国开车,李建业坐在副驾驶,李建军抱着父亲,坐在后座。车子缓缓驶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的稻田金黄一片,风吹过,稻浪翻滚,像极了他们逝去的青春,也像极了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
回到老家,他们找了一位老瓷匠,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瓷片拼接起来。老瓷匠用金箔填补了裂缝,原本破碎的青花碗,竟变得比以前更加别致,那些金色的纹路,像一道道疤痕,却也像一条条纽带,将破碎的时光和亲情紧紧相连。
那天晚上,三兄弟坐在堂屋中央,围着那只修复好的青花碗,喝着酒,聊着这些年的经历。窗外的月光温柔,屋里的灯火温暖,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以后,常回家看看。”李建国举起酒杯,眼里满是笑意。
“好!”李建业和李建军同时举杯,三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当年那只青花碗最初的模样。
碎瓷尚可重圆,亲情亦可归来。有些裂痕,看似无法弥补,却在时光的沉淀和彼此的包容中,慢慢愈合,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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