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村来到县城
爸爸在党校上班
我们的家
住在办公楼后面新建的公寓中
八十岁的姥姥
舍不得离开土地
总是到城郊
为她的宝贝鸡娃找寻青草和活虫
除了上学
我多了一项新任务
每天黄昏要骑着自行车
去田野上接青草们回城
在乡间劳作一生的外婆
佝偻着苍老的身腰
站在风中等我
夕阳拖着她枯长的身影
青草蓬勃 即便是已被割下
仍像野小子般恣肆勇猛
我用绳索将它们捆扎在后座
束缚不住活泼泼的骚乱喧腾
我憎恨它们
不懂温顺的沉默和安静
不如大院里的花草绿树美貌齐整
在粗野卑贱的野草前面
我的斯文虚伪被扫荡一空
于是我在路上慢悠悠地磨蹭
等待太阳落山后的黑暗
掩护我的行动
浑然不顾年迈的外婆
任由她孤单寂寞地坚守在荒野
在暮光中盼望我迟来的身影
终于我走近了外婆
她站在十面虫声的夜里
笑得温暖又深情
我一声不吭丢下外婆
任她孤零零地走回家
我用暮色掩护自己
让阴暗遮挡我的困窘
我驮着那些青草们
像负载着反抗的俘兵
我狠狠地蹬着车轮
冲进森严大院的高墙门洞
偶尔我会遇到
晚饭后出门散步的邻居们
我低头逆行在摇动蒲扇的悠闲
和挺着将军肚的神气活现中
唯一能让我感到骄傲的是
我喜欢写诗
并自认为是一个尊贵的诗人
这巨大的尊荣让我骄傲的心
在路灯下的树荫里狂奔如风
多年后的深夜里
我独自醒着
想起少不更事的我
和早已离去的外婆
我的眼泪滑落在黑夜里
像雨珠滴入大海的波涛汹涌
对于养育我长大的外婆
我曾犯下无以追悔的罪恶
那份浅薄在心间难以卸下
如青草压在身后般沉重
多想投进外婆慈爱的怀抱里
多想再躺卧青草丛中
撒欢打滚看云听风
如今我才明白
我应像青草那样放声歌唱
该感到羞耻的是城市和他们
他们才需要遭受讥笑和嘲讽
没有了田野
谁不是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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