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半,既是中元节又称鬼节。根据家族延续下来的风俗,当天应当置办菜肴果蔬、金泊纸票孝敬列祖列宗、逝去的亲人,为死去的鬼魂积累功德,希望“它们”早一天功德圆满,脱胎换骨升天为仙。
我们这一带一年有四次民间祭祖重大活动,分别是:第一次清明节前后十天。先上坟地或纪念堂扫墓祭祖,根据自家哪一天有空,决定哪一天祭祖。
第二次是7月半鬼节,一般来说从农历七月十三至七月半,是正常人祭祖的日子,根据祖先遗传的情况,有人在农历七月十三、有人在七月十四、有人在七月十五,进行祭祖。而从农历7月十一至七月十二,一般是某户人家最近三年刚逝去的亲人选择的日子。
第三次是过冬,俗话说大冬小年,那天也是非常敬重的;第四次是农历除夕,中午烧好金泊纸币,希望逝去的亲人收到钱财后在阴间过个好年,保佑人间的亲人来年幸福、平安。第三次和第四次,我们这里的乡邻基本上都是同一天祭祖的。
传说到了鬼节,地官将鬼门大开,无数鬼魂来到人间血食,度假、㪚心,是鬼魂看望人间亲人和收取钱财的曰子。鬼节期间,预备祭品,安慰鬼魂,祈愿"它们”吃饱喝醉、收下钱财后,安守本份,不要在阳间搞事,保佑阳间的亲人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我们这个村里瞿姓大家族,除了特殊情况,基本上都是农历七月十四来祭祖的,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年鬼节,那时我上小学。农历七月十四这一天,东天蒙蒙亮、晴天,大概早上四五点钟的样子。那时大家穷,没有座、挂钟,更𣎴要说手表,只有每家每户一只有线广播,可以准确播放早上6点和7点;中午12点和下午1点;晚上7点和八点,这六个节点的准确时间,对我来说,还要加上晚上六点半,因为这个时间,是中央广播电台开始联播时间,我要听新闻,因此记得很清楚,其它时候,都是约摸估计的。
父母早早起来,不用商量分工,好像是约定俗成似的,父亲上街买菜,母亲上灶烧煮。虽说父母已经起床,我们这些孩子,早已醒了,躺在床上,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这一天我们也有鱼肉、也有大米饭吃了,我们巴不得天天过节,天天过年,因为除了节日,我们吃不上米饭,更谈不上鱼肉。
父亲快速的洗了一把脸,套上一件白色的短汗衫,由于经常流汗,再加上是肥皂洗的,灰白发黃,肩膀处有一个个小洞,那是挑担磨破的,下身穿一条灰色长裤,戴着一顶男式旧草帽。买的时候帽顶底下有一圈半寸高的黑布,绕帽一周好像用缝纫机踏上去的,由于干话头上出汗,时间长了,黑布交接处,针线断开,人一走动,断开的一段黑布,就在头顶草帽上跳跃不停;脚上穿着一双旧草鞋,拿着用了多年有点发红、篮角处有几个小洞的竹篮子,快步流星步行几里路去集镇街上买菜。那时食品紧张,又是打倒投机倒把运动的时候,不许贩卖,去晚了,买不到。
来到街上,直奔猪肉店,一般买五毛钱猪肉,那时每斤7角六分,再多钱不够用;然后来到水产摊,买一条白鲢,这种鱼相比其它鱼,大而便宜,盛在碗里又好看;最后来到副食店,买一块豆腐和几两百页(淡黄色的、薄薄的一种正方形的豆制品),两荤两素,买好后就立即往家赶,因为那时没有冰箱,天气热,时间长了,猪肉要变味,魚要发臭。到家附近的地方有一代销店,进去买一斤米酒,二角五分,一刀草纸,烧给先人的,然后向家直奔。
母亲起床后,对着一面圆镜,先是用出嫁时带来的木梳梳着有点花白的短发,然后来到厨房,从水缸里舀出一勺子水倒入瓷面盆,从吊着的竹竿上拉下一块旧毛巾,洗把脸。
母亲当天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肥大的黑色长裤,穿着自己缝制的平口布鞋。一进厨房,两手不停忙活起来。
土灶上有两只大小铁锅,母亲在里边小铁锅上烧好稀粥,在外面一只大锅上,用铁勺子到旁边的大水缸里舀上几勺子井水倒入锅中,再倒入一面盆洗干净的螺蛳,盖上锅盖,坐在土灶后面、把树根当作凳子的凳子上,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拿着晒干的麦秆,往灶膛里添加,烧着的麦秆,发出灼热的光,把母亲饱经风霜的的脸,照得更火了,额上的皱纹更深了。
水缸里的井水是我用木制吊桶,一桶桶拎回家的,然后倒入大水缸里,把缸拎满,要来回跑四五十趟。那时我上小学,全家七口人住在朝南三间草屋里,生产队里唯一的一口水井就在我家东墙外,这样我利用礼拜天把它拎满,一到暑假,每天拎上七八桶,倒入缸里,够一天用就行,不需要一下子拎满。
螺蛳是昨天下午从我家旁边小河里摸回来的。一到夏天,下午放学回家或暑假里一吃好中饭,就和事先约好的队里几个孩子,带着木桶,下河洗澡。大家一到河里,先把木捅放在岸边,接着一阵水仗,挥舞一双小手,不停地互相泼水。累了,手伸到河底,抓出一块块黑淤泥,向对方头上、脸上、肚子上、后背扔去,击中谁后大家哈哈大笑,接着比赛谁游得远、游得长。玩了一阵后,各自从木桶中拿出一根布绳子,一头系在木桶拎柄上,一头系在肚子上,开始摸螺蛳、河蚌,有时运气好还摸到或脚踩到河蟹,那就用水草把它绑好,放在桶底,用螺蛳把他压住,捉到河虾,没有几只就丢进嘴里把它吃掉,捉得多了就用水草盖在水桶底下。
看看西边的太阳只有一根竹竿高了,大家不约而同拎着木桶,走上了岸,相互比着各自的战果,然后嘻嘻哈哈向家走去。
母亲把螺蛳烧开后,让它闷一阵,来到堂屋,把围在方桌边的四条楝树长凳,端出两条,放在堂屋门旁,托开一扇堂屋门,搁在两条长凳上,然后用清水把门洗净,用抹布揩干。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后,就来到东头一间睡房,把我们姊妹五个叫起来吃早饭、干活。
大家吃好早饭,哥哥姐姐出去干活了,弟弟妹妹出门找小孩子玩去了,我跟在母亲身边,先把锅碗洗好,母亲这时用铁铲从锅里把螺蛳抄出,放进面盆,把锅里螺蛳汤汁用铜勺舀入大碗中,留着等会儿烧冬瓜汤,然后教我把盛有螺蛳的面盆端到门口,坐在那儿用缝衣针把螺儿肉挑出,留着炒青茄子。
冬瓜、青茄儿都是母亲从自留地里摘来的,也是母亲亲手栽种的,一年到头蔬菜不用去买,一大家子人自给自足。
母亲把大锅洗净,从小缸里拎出一小袋面粉,倒入大锅里,用井水和着,在揉面团。这袋面粉,是前几天父母教我用小麦,到镇上面粉厂换回来的。
记得那天,天气晴好,早饭后,母亲拿个小布袋,用瓢从堂屋木柜里插出二十斤左右的小麦,用纸线扎紧袋口,让我背在肩上,我拿着父亲给我换面粉的钱,和队里其他孩子一起,有说有笑,步行几里路去面粉厂兑换。
母亲把揉好的面团,放在门板上,用擀面杖压成薄薄的皮子,然后用小碗倒扣在上面,用力压出一块块圆形皮子,摆在门扳上。然后教我烧火,她上灶,拿出几只家养的土鸡生的蛋,摊成薄薄的蛋饼,然后切成小段,把昨天买的绿豆芽洗净,和鸡蛋段炒熟,盛在大碗里,作为菜馅,放进园形面皮里,再把面皮合起来,用手指沿边压好,做成一个个面饺,放在用一叶叶竹片扎成的圆形烘盘子上,置于铁锅里,烘盘底下加入清水,然后盖上锅盖,母亲用枯树枝把淸水烧得滚烫,把面饺蒸熟。这样经过几锅一蒸,一个大面团,变成了几大碗面饺,随即放入碗橱。
这时候,父亲从镇上回来,开始吃早饭,然后刮鳞洗鱼,母亲从大锅里把热水舀入面盆,把猪肉浸了进去烫洗。见我挑好螺肉,叫我去灶膛烧火,两只锅同时烧,一只小锅煮饭,一只大锅烘烧饼。母亲昨天晚饭后,已经把面粉倒入面盆,放入发酵粉,加入温水,拌匀后用小缸盖盖住,今天端出来。闻着香喷喷的,长的满满的一盆面团,母亲笑着对我说:“你快点烧锅,我在大锅里烘面烧饼,一会儿你有得尝鲜了。”
我把两个锅膛里的枯树枝摆好,让它旺旺燃烧,随后从土灶后站了起来,看着母亲用铲刀舀着锅里烧热的菜油,向锅四周浇去,再用面盆里的面,捏成一个个象中秋月饼一样大小的饼子,一个个贴放在锅的四周,然后把先贴的底面烘得发黃的烧饼,再一个个颠过来,最后从装油的小钵中,用汤勺舀出几小勺油,沿锅四周浇去,待饼另一面也变成焦黄色后,母亲用左手拿铁勺舀了半勺水,右手放入盛水的勺子里,立即抽出,将沾上手指的水撒在这些烧饼上,如此反复几次,然后盖上锅盖烧开,这样就烘熟了。用铲刀铲进大碗,放入碗橱里。
我把饭煮好烧饼烘好,从土灶后走出,顾不上洗手,从碗橱的碗里,抓着一个烫人的烧饼,就大口咬下去,父亲拎着洗好的鱼从河边走了进来,看到我龙吞虎咽的样子,就说:“你慢点吃,吃好后把堂屋里台子顺顺(就是把方桌上杂乱的东西整理掉,等会儿要用),把一扇堂屋门套上。”
我点点头,随即把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在堂屋靠北边墙的大柜上,把门套好。母亲把大锅洗净就去烧锅,父亲将浸泡在热水里的猪肉捞出沥干,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一块块薄片,放入锅里红烧。
一会儿功夫,父亲就把红烧肉、红烧鱼,已经盛进碗里,豆腐烘熟,百页丝煎好,被我一个个端放在干净的台上。一大碗茄子炒螺肉已经放进碗橱,螺蛳汤汁倒入冬瓜锅里烧好了汤。
父亲从碗橱里拿出六个小碗,开始盛饭,母亲烧好锅,从土灶后走了出来,和我一起把台子搀起,小心翼翼将台子转了一个九十度,将台子板缝不对着堂屋门,转成东西方向,端端正正放在堂屋正中,然后母亲把我胡乱端放在台上四碗菜,重新放好:百页丝和豆腐两碗并排放在台子南面,肉、鱼两碗并排放在它们的后面,碗里的鱼,头向北尾巴向南。这个次序和方向千万不能搞错。
母亲从小碗橱里拿出六个小碗,从放筷子小竹桶里数出六双筷子,用清水把它们冲洗干净揩干,放在台子东西和北三面上,从碗橱里拿出父亲刚买的一瓶米酒,每个碗里倒入几滴,做好后,母亲蹲在地上,把父亲刚买回来的一刀草纸,一张张捻开,放在台子前面地上。
父亲将盛好的饭碗,用洗净的右手沾上清水,将碗中的米饭抹平、压实,然后两手一播。将米饭翻了个身,碗中的米饭,上面变成了一个光滑的橢圆形,父亲做好了饭碗,我也两个一端放在台上,摆在酒碗后面。
这时,哥哥姐姐收工回来,弟弟妹妹一边说着肚子饿了,一边从外面跳进堂屋,向厨房奔去,打开碗橱,拿起烧饼、面饺就咬了起来。
父亲从堂屋柜上,把放在菩萨像前两只烛台、每个烛台顶端插着用过的剩下半截红蜡烛,一个瓷香炉和一个香袋依次拿来,烛台放在桌子最南面两边,香炉和香袋置于正中,父亲用火柴点燃蜡烛,从香袋里抽出三支香,在烛台上点着,拢在一起,插入香炉正中。
母亲捻好草纸后,把堂屋门两侧的各三块窗板托下(当时装不起玻璃窗,木匠把一块块薄木板拼成一米高、一尺多宽的窗板,白天天热,托下来,晚上睡觉之前再把它套上去),拿来一块轻轻地放在台子南面地上,父亲虔诚地站在台前,面北拜了三拜,然后左脚曲起向地上的窗板跪了下去,接着右脚也跪在窗板上,口中念念有词,头郑重地磕了三下,站起身又连拜三下,接着母亲、哥哥姐姐、我也依次朝拜、磕头,平时调皮捣蛋惯了的弟弟妹妹,看着父母庄重的样子,也象模象样朝拜磕头。
结束后,父亲弯下身,拿起起上的窗板,放在大门边,从地上草纸堆里拿出几张纸,揉成团,在蜡烛上点着,放进桌前的草纸堆上,这时哥哥拿来一根一米左右的粗树枝,伸进烧着的草纸堆,拨弄着、翻炒着,很块一堆草纸烧成了灰烬。
父亲拿来畚箕和苕帚,先用苕帚把四散吹开在地上的纸灰向灰堆扫拢,然后把台上酒碗里的酒倒入热烘烘的灰堆里,随着“嗞磁”一声,冒出了一缕白烟,袅袅升起,漫漫升腾,向四面扩散,父亲接着从香炉里拨出未燃尽的一小段三支香,丢进灰堆中,然后用扫帚把纸灰扫进畚箕,一手拿着苕帚,一手抓紧畚箕上帮后口,把畚箕前囗微微翘起,生怕他快步如飞向外走去的时候,里面的纸灰被风吹散,散了一地,他将灰烬倒入房子西南角自留地里,随后用苕帚在畚箕反面用力拍了一拍,然后把畚箕苕帚放在门外,向屋内走来。
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用嘴吹着因烧草纸时,一些腾飞的灰烬落在台面、落进菜碗和饭碗上的纸灰,待吹尽时,饭碗被父亲二个一端已经倒进饭锅里,他将两种饭掺和好,然后又盛了一家人七个饭碗,这时母亲和哥哥将台子重新转过来,台板缝南北方向,对着堂屋门,姐姐和妹妹将长凳上的灰吹去,我和弟弟从父亲手中接过一个个饭碗,端放在台上,母亲和哥哥将碗橱里的茄子炒螺肉、面饺、烧饼,一古脑儿端出,父亲一手端着冬瓜汤,一手从小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都一起向台子走来,大家围坐一桌,热热闹闹吃着。
几年前,我曾经和一个年轻的和尚,同坐一桌吃中饭,饭后休息聊天时,他告诉我:活着的人要始终有一颗感恩的心,毕竟来世上一遭是万分偶然的机遇,而且一旦过完了这短暂的一生,再想投胎转世而来,得等多少个轮回、多少个万年,而且到那时就算你真能再生为人,你不仅忘却了前世的一切,而且再也不可能遇到今天的亲人朋友了,甚至是今生的一草一木,都将永远消逝而无觅处。我听得似懂非懂,接着他又说:
属于你的生命只有一次,就算你能再来一次,事实上你也成了别人,也不是今生的你了。所以我们要爱惜生命,珍视缘分,善待身边的人,坦然享受今生的一切,积极修身来世的福份。
今天是农历七月半,是尊神、敬鬼魂的日子,我把年轻和尚讲给我的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
二〇一九年农历七月半,也是公历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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