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可能都已经上了初中吧,一年夏天的暑假,我从家里的某个角落偶然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正方形硬纸盒子,擦掉盒儿上的尘灰后才得以见到四枚红色的隶书字:中国象棋。
少年的我被好奇心驱使着打开盒子盖儿一看,红黑双色的圆木棋子上下排满两层。每层十六个棋子,共计三十二个棋子。当天晚上等我爸下班回来,我就急不可待地把那副象棋拿给他看,特别想让他教我如何下象棋。“先简单给你介绍一下玩儿象棋的规则,下象棋的学问大着呢,那可不是三天两早晨就能下得好的哟。”我爸边说边展开纸质棋盘,教我从正确摆好象棋棋子位置开始,初步学习一点儿“马走日”、“象飞田”,还有什么“当头炮、把马跳”这些最基本的象棋开局套路。
在我爸那里马马虎虎、一知半解地知道了点儿关于下象棋的基本规则后,我和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闲得无聊时就摆开棋盘,码好棋子,哥儿俩便兴高采烈噼里啪啦地互相拍着对方的棋子,大呼小叫地杀将起来。象是绝不能越过棋盘中间楚河汉界的,小卒子过了河就可以横行霸道当车使哩,它们哥儿五个无论过河与否,都永远必须向前冲,绝不可以回头当逃兵呀。
跳马也是有规则的,须知啥叫“绊腿儿”,被绊着腿儿的马是定然跳不起来的。两边对家的“将和帅”是绝对不能直接见面儿,来个脸儿碰脸儿的,将帅之间一定要隔着至少一个棋子才行。中间所隔的棋子如果是自己的,那枚棋子则绝不可随便擅离将帅之间的那条棋盘上的纵线。
自从接触到象棋才知道原来那“车”是个多音字儿,在象棋盘上它不再念che,而是应当管它叫ju了。我从十几岁对象棋规则略知一二后,也不是对它特别感兴趣,平时也不经常跟人对弈切蹉,接连十年开外到我二十多岁成年,下象棋的水平也没啥长进。
直到后来我进单位当了几年城管队员,跟几位年长的同事学习下象棋,他们都是高手,平常都是即便可以让我棋子我也很难赢棋的。我心血来潮还花钱专门儿买了本《象棋秘籍》来研究,从书上知道了柳大华和胡荣华等几位象棋大师的名字,另外还学懂了几句象棋术语,比如说什么“炮八平五”、“车二进三”之类。其中“炮八平五”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当头炮”。
1996年的2月4号是“立春”,也是农历1995年的腊月十六,那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的姥爷那年已经68岁,年近古稀高龄。老人家退休都已快十年,他先前在大连旅顺口某部队里曾是一位手艺很出色的厨师。近七十岁的外公昔年身康体健,精神矍铄,老人家专程不远千里从旅顺口乘火车赶来我家,我结婚的宴席当年是在单位食堂操办的,我姥爷成了当然的主厨,足足为我的婚宴操劳了两天,也没有看到老人家面有倦色。
我姥爷终生爱吸烟、喜喝酒。关键他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象棋下得非常好。在1996年的春节期间,那阵子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正在热播,那也丝毫不影响我和外公在棋牌上对阵厮杀下象棋的兴头儿。
但我的棋艺与外公比起来实在相差得太远了。我下棋的热情特高,甚至把新婚的老婆都经常忘在了洞房,但是跟外公下棋依然没办法开张。外公气定神闲地安坐在我对面儿的沙发上,他可以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还笑眯眯地瞅着我、开导我:“下棋的时候心态必须要好,不能动不动就瞎着急,要是急火儿攻心乱了方寸阵脚,那可就完蛋啦……”“是啊,姥爷。您说得对极了,下棋心要静、神儿要稳。可是,可是车ju老是莫名其妙地混丢了,我还能踏实得了么?”
“嗨呀,大将风度,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声东击西、指南打北、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偷梁换柱等等,这些招数都可以在棋盘上走出来嘛……”“唉,姥爷,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走着走着咋就歇菜了呢?”
从1996年算起,直到15年后的2011年的正月过完了大年,快到元宵节之际,那年我姥爷已经83岁了,老人家虽然寿登耄耋,但身体和精神状态仍然是棒棒哒。其实作为他的大外孙,我那年也38岁,年将“不惑”了。
我忽然来了兴致,事先和姥爷及舅舅、舅妈们连个招呼儿也没打一声,就从北京站悄然登上直达大连的特快列车,和我同时抵达旅顺口姥爷家的还有一张厚实的橡胶板画成的结实棋盘。是的,没错儿,我是铆足了劲头儿准备要跟外公好好地杀上几天象棋,输赢根本就无所谓,实际上我仅仅只是想抽出几天工夫儿来,陪年逾八旬的姥爷一起乐呵乐呵,爷孙共同畅享一段儿美妙的慢时光。虽然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又如何呢?
十三年前年过八十的外公鹤发童颜,棋技依然不减当年。老人家仍旧是以一脸淡然怡然的微笑,漫不经心地望着总是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喜上眉梢儿转而又张皇失措、进退两难间摇摆不定状态下的我。耄耋之年的外公仍有一颗难得的童心,在下棋时每当我貌似占些优势的关头,他也常常会煞有介事地皱紧眉头儿,嘴里衔着半截儿烟卷猛吸两口还不忘了念念有词:“哎呦,我操。你这小子,用这狠招儿……”
每当此刻,我往往都会被外公真假难辨的紧张模样儿美得春心荡漾,一边儿看着棋盘想吃姥爷的车,一边儿却在心里暗自咂摸着唐伯虎三笑点秋香时的浪漫销魂儿……靠!如此这般,几乎就连傻子都能想象得出来,最后结局的我,十有八九保不齐还会大意失荆州哇。
我的外公已于2016年的8月26号去世,距今已过八年矣。昨天时当重阳,每逢佳节倍思亲,眼前心里恍然忆起自己当年跟外公下象棋的情景,顿觉东坡所言极是:“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同时大可将许冠杰的歌声用作画外音:“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合十][咖啡][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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