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开尘封已久的橱柜,看到两只黑乎乎的东西,还有一堆和它们一样黑乎乎的数不清的颗粒。那一定不是柚子丹之类的食物。没错,那是这两只黑乎乎的东西造下的丰功伟绩。我看到它们,但它们好像没看到我,正若无其事地打架。
就在这狭窄的橱柜里,身下是厚厚的本子还有盒子,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排泄物。在凹凸不平的盒子之间好像是一个布满尘土的沙场。它们各自挥舞着自己的前爪,模仿着它们根本没见过的螳螂,互相往对方的触角上,脸上,翅膀上甚至肛门刺去。尽管爪子锋利,但各自深知对方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也不敢轻举妄动,忽然一直展开双翅扑腾起来就往敌人后背猛的袭去,另一只察觉到这一情况时已有些太晚,它的后背早已被对手牢牢制住,但它也并不慌,双脚不停拍打着,企图甩掉身上的压制。在僵持了半分钟无效后,被压制的它忽然鼓足气力,身子一震,翅膀飞速扑腾起来,身上那只被这一反击吓坏了,挣扎着连爬带飞地脱离对手的背部回到沙场上。它们这时候才真正僵持起来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给对方露出破绽。
它们是因为什么而打呢?应该不是争夺各自的排泄物吧,就像我也嫌弃我的粪便一样,它们自然不会喜欢这种带有腥味的黑乎乎的颗粒。它们极有可能是在为这些排泄物的归属地而进行争夺。可是这片战场,无论它是不是铺满黑乎乎的颗粒,它不应该是我的吗?
“所以你们两个他妈的打什么呢?”我勃然大怒,不顾恶心挥手就要给这两只丑不拉几的玩意一点教训。可是没等我巴掌落下,它们两个好像在一瞬间达成了共识,都各自用尽气扇动翅膀力扑腾起来。我没碰到它们当中的一个,但我被吓到了,我着实是被吓到了。
“我操!”我发出了一声超大分贝的尖叫。我才发现我自己是根本没胆量去碰这种亿万年前就存在的生物。这真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它们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尽管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我可以依稀看到它们的眼睛在闪烁着,像是不怀好意。我抓起一本本子就要向他们砸去,它们又比我更快一步地飞了起来。
“我操!”我又叫了起来,像刚才那样的大声。话音刚落,它们又停下来了,还是各自原来的位置。现在我突然觉得它们像是在我身上不停地用力跳动着,我抓了抓身子。
“我操,两位爷,你们可以吓我,但你们总得滚出这个柜子吧。”我有点崩溃了。
它们仍在原来的地方静静地转着眼珠。我试图把沾满黑乎乎颗粒的盒子和本子一件一件拿出来。可是每次逼到它们所在的那个地方,它们总会不停地扑腾,像即将起飞嗡嗡嗡不停叫着的飞机。它们的翅膀扑到了橱柜的每一处位置,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每响一次,我就“我操”地叫一次,这样把东西全部移开之后,一只忽然钻到橱柜底下,又顺着后面的窗帘,再慢慢地溜出来,从门缝下面悄悄钻出去。
另一只仍然不走。我打开了手机,把声音调到最高,放了一首歌想激活它的音乐细胞。这是一首付费的歌,花了我十二块钱。可是这位黑人同胞居然不买帐。就这样过了十分钟,我找了一支手电筒,打开强光照它的不停转的眼睛。它终于受到惊吓,沿着同伴那条路也溜出去了。
余下的是无尽的排泄物。它们在我眼中仿佛成了金色天空的一颗颗黑星星。它们成堆成堆散发着臭气。我“啪”又把橱柜给关掉了,可是臭味还在。原来这一堆礼物的外壳,也都沾着黑星星。
记不得我有多久没打开这个柜子了,大概有一年整。这些礼物来自很久之前,来自五湖四海每个可爱的人的馈赠。现在它们沾满了黑色排泄物让我感觉无比恶心。盒子里面是礼物,还有信。信封已经沾满了粪便,有的因为潮湿已经与信封融为一体,它们将上面写的署名糊得一团糟,也包括我的名字。我用手指头用力地抠,但它变得更模糊了。拆开信封,有些粪便甚至经过常年的侵蚀,已经渗入了里面的信纸。
“亲爱的江诚”,每一封信上面大概都有同样的文字。但是有一封我看不太清楚,因为它上面的“亲爱”两字,已经被糊得只剩下两个黑色的圈圈。
“都他妈是亲爱的,现在谁还爱谁呢?”我撕掉了。我嘻嘻地笑着,坐在地上一封一封地撕,连同“亲爱的”,连同各种各样绚丽的文字,连同屎,一齐撕掉了。
礼盒里面有棒棒糖,已经是一年前的了,我丢进了垃圾桶。还有优酸乳,还有我最爱吃的巧克力棒。本子上画着大大的爱心,我忘了是谁的祝福。我也丢掉了,它们都沾到了粪便,跟垃圾有什么不同呢?
唯一一个没被污染的盒子里装有一颗蓝色的石头,我记得他是一个男孩送的,这个男孩在去年,甚至更早就已经死掉了。我丢掉了石头,我把所有的礼物都丢掉了。
“友谊真是这辈子最难谈的感情。”我又打开了柜子,那两只该死的东西又爬回来了,带着满柜子熏气,它们仍旧在打架。
“都他妈见鬼去吧!”我把柜子拆了出来,把两只东西倒进厕所,它们还是给跑了,从窗台扑腾着翅膀一跃而出。我恼火极了。
我开始用45℃的水烫着这个柜子,粪便随着水花四溅,黑乎乎的小颗粒浮到水面,我倒了一小杯洗衣液,像是在一个锅里面炖着黑木耳还加了好多调味剂。我很满意,我让排泄者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但是我干掉了它们的排泄物,这令我非常解气。
什么都该给洗掉了,包括粪便,包括礼物,包括善意,包括肮脏。这个柜子现在变得干净,但是它好像失去了作用。我把它擦干以后,我不知道要拿它去装什么。
再给这两只蟑螂搭建一个擂台吧,它们也许会需要一个新的沙场。再让它们在里面铺满黏糊糊的粪便,让它们为此争吵不休。
“你就是那两只丑东西中的一只。”
“我他妈才不是。”
“另一只呢?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或者还在另外一个你看不见的角落,嘲笑你。它给了你全部,也毁了你的全部。你好像很依赖它啊!没有了小家伙你什么也不是。”
“我与别人建立友好关系才不是得依托一只没用的蟑螂。”
“但是你之前一直在这么做,没有了它你什么也不是。”
“我没有!”
“你的人际关系竟如此脆弱啊。”
“谁在这种情况下能坚强呢?”
这些被丢掉的礼物里面,送得最多的,便是那个已经死掉的男孩。一年前不知道什么缘故,我欠了他一个人情。然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没有了他我好像轻松了不少,但没有了他,也没有人愿意在接近我了。我是一个肮脏的人,或者甚至有将那个男孩害死的嫌疑。
“我要尝试没有他的一种生活。”
“鱼离不开水。”
“他不是什么水!”
“我懒得和你吵。你已经被所有人唾弃了。”
那两只丑陋的东西终于又从窗台爬回来了,我用蓬蓬头将他们冲到一起,又把满满的一桶水往它们头上狂浇。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费解,它们不怕水,它们仍能在水中欢快地打架。
“想当年,你和谁都熟,兄弟很多,互相照顾。走在路上,谁敢斜着眼横着身子顶撞。现在,活的这么窝囊,倒不如小强。”
“那都是当年的事了。”
我苦笑了一声,丢了一张纸下去,它们很聪明,顺着纸爬了出来。但依旧是纠缠在一起的。它们的翅膀沾满水珠,扑腾起来溅得到处都是。我用纸甩停它们,它们仍在继续拍打。只不过比刚才少了些气力,大概是累了。
“我也累了,我给它们清洗了战场。”
“人际关系什么的见鬼去吧。”
“见鬼去吧。”
我伸了伸懒腰,它们在地上一直打个不停,不知疲倦。一只抓住了进攻机会机会一个大鹏展翅扑倒另一个,另一个的四肢连同爪子不停抓挠着,忽然它们相互抱着挣扎地飞了起来,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最后一起落到柜子里面,它们忽然不打了。
小强们开始排泄。我看到一颗颗黑乎乎的颗粒,像金色天空的黑星星,像浩瀚宇宙中的一个个黑洞,像乌贼消化不良形成的硬邦邦的墨汁。从它们各自的排泄器官里面挤出来。
“你们是要进行一个拉屎大赛吧!”我笑出了声。这两只丑陋的东西忽然没那么丑陋了。它们甚至让我喜爱。
“你们帮我处理掉我所厌恶的东西。现在你们放心地使劲拉吧,拉完再打一架。把这个柜子给填满了粪便更好。”我自以为是地说。
然后我关上了橱柜,套上了锁,把钥匙从缝里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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