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3
假如,真的有来世......
人们还会害怕死亡和失去吗?
......
老赵。
一个年近七旬左右的退休老职工。一个人生活,子女们也都已经各自成了家。
也没啥特别的爱好,平时除了生活上那点事儿,就是喜欢随手带着一个保温杯,泡上一杯爱了一辈子的茉莉花儿茶,出门遛遛弯儿、下下棋,晚饭后也总习惯拖着个音箱,去外边儿跳跳广场舞。
老赵呢,又总和别人不一样。来跳广场舞吧,又总比别人晚一些时候才到。
晚七点半,广场上音乐早已是震得那叫一个响,那些穿着红戴着绿的老姐妹们早就已经乐呵呵地甩开着膀子,扭着胯了。他这才悠哉悠哉的,慢悠悠的从公园东门那头儿走进来,手里拎着个老旧的黑匣子音箱,寻摸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放下。可奇怪的是,老赵那音箱从来就没有发出过声儿来。
他只是习惯性的弯下身子,用手指在几个不同功能的按钮处,先左右来回徘徊着一圈,然后嘴里喃喃念着几个词儿后,在绿色播放按钮处点上一下,随后亮起一点微弱的绿光,他便站直了身板儿,抬起手,开始做着动作起势。那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在那动作的一板一眼中,看得出是标准交谊舞的姿势:旋转,滑步,引臂,回环转。他跳得很认真很仔细,额头也渗出了些汗珠子,可目光始终固定在身前的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一时间好像真就有那么个舞伴在和他一起起舞着。
可事实上,那里只有他那台沉默的音箱,默默地陪着他......
遛狗的小陈第一次路过看见老赵时,就觉得这老头儿有些奇怪。后来见得次数多了,有时候走过难免也就会多看那么几眼老赵。她发现老赵的皮鞋总是擦得锃亮,裤线也是笔直的很,并不像其他老人穿着那种宽松的练功服。她总是看见老赵对着空气伸手,又好像虚扶着什么,偶尔嘴唇也还会动几下,像是在默念着节拍似的。有一次羽毛球飞到了老赵的脚边,小陈走过去捡,等凑近了才听清楚是极轻微的、从老头儿喉咙里发出的“嗒…嗒…嗒”的声音,刚好能配合着他动作的节奏。她好奇地问了一嘴旁边正锻炼身体的大妈,大妈转过身来,一边望着老赵一边撇撇嘴:
“老赵头儿啊,他老伴儿前年走了。”
“最开始是两个人,和他老伴儿天天这个点儿都在这儿跳舞,”
“还别说,两个人一起跳得还蛮好,那会儿音箱也还能正常发着声儿。”
“现在就他一个人了,这音箱也变哑巴了。”
“唉...... 人这一辈子,为着生活、养家糊口,”
“临老了,想着能有些清闲时候了,人还没了......”
大妈叹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没有再说什么。
听到这些,再看着老赵认真且标准的舞步,难免让人有一种为之感到些许遗憾。
其实......
老赵嘴里轻数的“嗒嗒嗒”声,是当时她老伴儿唯一能听见的节拍。
自从那年一场大病,老伴儿的助听器再也用不上了,昂贵的耳蜗植入手术他们根本承受不起,从此后她的世界就变得彻底安静了。老赵怕老伴儿跟不上节拍,怕老伴儿在无声的世界里会一片慌乱,便想到了这个法子。用不出声的音箱做个样子,其实全靠老赵嘴唇的微动,用口型提醒着老伴儿“转”、“退”、“停”。他尝试所有的动作都放慢半拍,为的是迁就老伴儿会迟钝的反应。在老赵假想的视线里,老伴儿永远都能看懂他的口型,并能跟上他那无声的指引。
但如果......
如果此刻他的老伴儿还能在这里,也许看到的肯定会是另一番模样:
老赵每次跳舞前,都会先看老伴儿一眼,笑着用眼神示意:准备好了吗?音乐要开始了;
然后他先抬起手,她也随之自然地搭上老赵的肩,感受他掌心里一辈子握工具而留下的硬茧;
那个标准的交谊舞,在老两口儿的笑容里变得治愈且优美。
后来......
大家也都知道了,随着日子久了,广场上的人也就都习惯了角落里这个沉默的舞者。
直到社区举办金秋联欢会,要求每个广场舞队伍都出一个节目。其中一个领队的找到老赵:
“赵叔,您也来呗,把音箱开开,让我们看看您到底跳的啥曲儿?”
老赵摇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拎起着他的音箱就离开了。
有几个好奇的中年人不死心,趁老赵去买菜的功夫,拦住了他,半开玩笑地要看看他那个从不发声的宝贝音箱。但老赵攥紧着提手,使得指关节处有些发白。在推搡间,那音箱掉在了地上,后盖也给摔开了。里面没有复杂的电路,只有些缠裹得严严实实的旧棉花塞在里面,正中央处,躺着一个极老旧的、需要装磁带的小型录音机,以及几节七号电池。那根本不是什么蓝牙音箱。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蹲下身子,默默地把后盖扣回了原处,抱着他的音箱,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再后来......
老赵病了,也就没再出现在广场上。
再后来,他走了。
收拾遗物时,房子里空荡荡的。儿女们也并没在意那个角落里的旧音箱,之后是被小区打扫卫生的保洁当废品给收走了,并转手卖给了一个收旧电器的小贩。
那小贩拆开音箱,想看看还能不能掏出点有用的零件。他发现了那个老录音机,变通了电,好奇地按下了播放键。磁带吱吱呀呀地转着,没有音乐。
开头是一段儿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并持续了很久;
另一段儿,是轻轻的、带着叹气音的笑声;
又一段儿,是略微急促的喘息,像刚爬完楼梯的感觉。
还有碗筷碰撞的细响,翻书页的声音,模糊的、听不清词的嘟囔声……
小贩不耐烦地快进着,一段儿,又一段儿。那磁带盒子上用褪了色的钢笔工整地标着编号,从1到72。每一段儿,都是不同的生活噪音,但音量都极小,几乎是贴在麦克风上录的,没有任何背景音,简直就是一片死寂。
所有这些声音,都是同一个女人的。
最后一段录音,长达二十分钟,依旧是一片空白般的寂静。只是在最后有几秒,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沉闷的呜咽声,就像被人给死死捂住了嘴,然后,咔哒一声儿,录音终止了。
或许......
真正的静音,并不是那个老旧音箱,而是他此后的人生。
那72段儿零分贝的录音,是老赵偷偷录下的、老伴儿生前最寻常不过的声响。在她听不见的世界里,老赵贪婪地收集着她存在过的证据。老伴儿走后,那台伪装成音箱的录音机,也就成了老赵唯一的舞伴。他抱着空气跳完的,是年轻时老伴儿总埋怨他学不会、教了他无数次也没能一起跳成的那支华尔兹。
而老赵怕打开音箱,并不是害怕扰民。
是怕一旦有了声响,就会惊扰了那个只存在于他脑海和记忆里的、安静的身影。
更是怕,在那不是音乐的音乐声中,
他会听见他压抑不住的、内心悲痛地哭泣声儿......
--- 树汋洋
2025.10.3
2025.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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