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离别,总生出或多或少的悲,却也有许多离别,生出的更多是喜悦、是沉淀、是前行,我们,自离别母亲子宫始,至静卧于一片白菊中止,一路上,要经历多少离别?
离别母亲的第一声啼哭,伴随的是那个子夜迎接我的所有爱和喜悦;8岁时,外公离世,只觉不能再相见,不能再吃到他亲自做的麦芽糖和炒的苞米花,我哭得顺其自然却因不晓生离死别未有大悲恸;10岁时离家去往市区就读,但有外婆和姐姐相伴,有每周回家的愉悦,未觉伤感,只有融入新环境的忐忑;以为自己初识离别,来自柳永先生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因为觉得那样的场景让人想起来都伤感。然而,发小挺的离开,第一次让我知道还能“执手相看泪眼”是多么幸福……
挺出生优渥,父亲在一个高收入部门,母亲在市政府机关,她活泼、开朗、自信,皮肤透着健康的小麦色,身材高挑略显瘦弱,每每与从小白白胖胖的我走在一起,同学们总是笑话她黑,而她非常骄傲地说:“你们懂什么,我是正黄旗子弟,正宗叶赫那拉氏”,彼时我们十一二岁,除了大笑没有给过关于“叶赫那拉氏”任何评论。尽管我们俩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但是我们仿佛固定搭配一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逃课、一起逛吃,我们还一起搞怪、一起撕下化学书那些根本无法记住的元素表包洋芋粑吃……
变故出现在初二那年,她请假没有上学,我听说她生病了去他们家看她,穿过那条整洁的红砖砌成的走廊,她的妈妈在家,却并没有给我开门,说她好多了,明天就可以上课了,隔着门缝,我看见了那紧闭的卧室门和她弟弟脸上那忽然不见了的顽皮,我礼貌地告退,带着满脑子疑问期待第二天见到她。第二天她没有来,第三天终于见到了她,穿着三天前的衣服,头发没有像往常扎着马尾而是披在肩头,最重要的是我看见快乐仿佛被从她身体里抽离了!好不容易下课了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又好不容易放学了,第一次发现她走在我的身边我的心底不是快乐是担忧而紧张,她不说我不问,终于到了我们每天固定的离别地点,说完再见的她走了,我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只需要再走三分钟左右就能到家,可是我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沉重,然后,我看见了突然转身向我奔来的她,满脸是泪,一下子就到了我的怀里放声大哭!她告诉我,她的妈妈决定带着她的弟弟离开家,她要搬去爷爷奶奶家了,因为她的爸爸也不要她,要有新的阿姨。我无声地抱着她陪着她哭,却真的只敢“无声”。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搬去了一栋幽静的小院的别墅,然后她真的和我说起了她的祖辈叶赫那拉氏,她的爷爷奶奶为了她爸爸屈居于这黔地一隅,还说她妈妈申请带着弟弟去援疆了。我能做的就是每天依旧陪着她,偶尔在回家时多了新的内容:给她的奶奶买瓜子或水果,她开始慢慢恢复快乐,因为爷爷奶奶很爱她。
可是,很快,我们初三毕业了,然后我们去往了不同的高中,然后我们的通信里知道她谈恋爱了,对方在读技校,能给她很温暖的感觉,我们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就在高二那年的一个普通而又微凉的中午,快要睡着的我从被子里伸出了迷迷糊糊的头看着出现在寝室门口的同学,听见她说“挺走了”“去哪儿了?”她哭着说不出来,我呆滞着不移动也不能说话,然后她在我的注视下说:“天堂”,我竟然有一瞬间以为这条路挺好……我在殡仪馆呆了三天,一直没有敢去看她,最后一天,我走了,我和运牵着手,任泪水淹没着脸、淹没着心,走了几公里山路,我们甚至一起唱:“至少还有你”,我知道:执手相看泪眼对于我与挺,已是奢求!
经历了少年时代告别发小的痛,我以为不会再有更痛更痛,可是后来我知道有一种没有任何形式的离别的痛竟然可以超越这样的痛,远超吞噬,远超刮骨,因为告别的是自己!那一次我看着那个在我的面前没有告别就离去的自己,我窒息、我痛、我无泪,然后我崩溃、我哭、我找寻,最后我平静、我笑、我释然,我没有拥抱那个离去的我,因为没有机会;我没有原谅那个离去的我,因为没有必要;当然,我也没有悼念那个离去的我,因为明白了必然……我和我,在一次又一次或欣喜、或苦痛的离别中成长,成了现在的我,未来,我还会有很多没有明确的告别仪式的离别,直至有一天他人为我举行告别仪式,然后我和我彻底告别却又重新归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