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村子群里看到一条消息:各位父老乡亲,九点二十准时开席,周某叩请。我愣了一下,而最为重要的不是开席,而是叩请。我想,或许是他们家父辈去世了吧。那条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记忆的深潭。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简短的文字,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摩挲,仿佛能触到文字背后那片熟悉的土地。
要说的是那个村庄,名字叫周家庄,因为90%的人都姓周。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再熟悉不过了。我出生后,奔奔跳跳地,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周某家就在我家隔壁,他父亲是村里最早的包工头。
20世纪90年代,大多数人家还靠着几亩薄田过活时,他家已经在城里有了楼房。但是,我们这些孩子不在乎这些,我们在乎的是谁跑得更快,谁掏的鸟窝更高,谁在夏夜的麦场上讲的故事最吓人。
周某初中毕业后进城读书,我们的世界开始分岔。他穿着运动鞋回村时,我还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他说的家乡话有陌生的腔调,而我满口方言像泥土一样朴实。我们还在同一个村庄相遇,却已经站在了不同的土地上。
后来他体校毕业,在镇上的小学当了老师。有一次我回村,正好在学校门口遇见他。他穿着白衬衫,戴眼镜,手里拿着数学课本。我们站在路边聊了不到五分钟,内容全是“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之类的客套话。阳光很好,好得让人伤感。我知道,那个和我一起捡枣、一起在老槐树下发誓要结拜兄弟的男孩,永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夏天。
今年清明前回村,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原地。清明这一天,都会去坟地,祭拜去世的先辈。在先辈坟前,跪下来,烧纸,祭奠,然后磕头。在起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周某和我做同样的动作。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联系看似淡去,实则根植血脉,如同土地深处的根系,默默牵引着每一个人。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作“根”。不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植物,而是这种看不见的联结——我们共享同一片土地,喝同一口井的水,祭拜同一片坟地里的先人。无论走得多远,身上都带着这个村庄的印记。
他只是在群里发了消息,没有给我电话,也许是长大后,我们各奔东西,再无交集和联络吧。有些经历,有些人无比珍惜,有些人可以忽略,都很正常。因为作为一个成年人,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地做选择,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尊重。
现在,周某某用“叩请”二字,再次把我拉回这片土地。叩请——这个词太重了,重得让人想起磕头时额头触地的声音。在城里,我们只会说“敬请光临”,客气而疏远。可在这里,在周家庄,叩请是最高规格的邀请,是弯下腰,低下头,把尊严放在地上的恳切。
那个村庄,它从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它是父亲手上永远洗不掉的泥土色,是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是童年时追逐打闹的麦场,是少年时遥望远方的山坡,是如今回不去却始终牵挂的地方。它沉默地站在那里,用黄土塑造我们的骨血,用井水滋养我们的灵魂。当我们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四方,它依然在原地,等着某个时刻——一声叩请,一个回头,一次归来。
它承载着我们的记忆与血脉,也见证过无数离别和重逢。每一次归来,都是对初心的叩问;每一次离开,都带着土地的嘱托。我们在此生长,在此启程,也将在此安放灵魂最深处的牵挂。
我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城市华灯初上,而几千公里外的周家庄应该已经陷入深沉的黑暗,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像散落的星星。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站在周家庄的土地上,对周某某说一声:“节哀。”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那个村庄,它一直都在。而我们,无论走出多远,终究都是它的孩子。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看似沉默独立,地下的根系却早已相连成网,紧紧抓住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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