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年元旦,伫立江界河大桥,我向乌江投掷了两枚土鸡蛋。一枚竖直下垂,在呼呼的风声里越来越小,它下垂时画出的直线渐渐地就没了踪影。我相信,那枚一直下垂的鸡蛋,肯定打着旋,从一个空间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从一个时间点,抵达了另一个时间点。它用自己的旋转从一个高度,抵达了另一个高度,用自己的力量,撞开了一个深度。另一枚,带着我手心的温度,和我的希冀在天空滑翔,在蓝色天宇与蓝色江水之间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在我的视听之外作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停留,后来以一声轻微的“啪”响告诉我它已经抵达江面,在同一个时间点与一波从容而来的江水亲密接触,然后我就隐隐看见了一小圈白色的圆圈,那是受到触碰的江水牵着自己的裙裾在舞蹈,在欢笑。我倚靠在桥栏上,大声叫嚷,拍手欢呼。
静下来,就看见了水的路,江水的路。我看见,在同一条河里,并不是,所有的水都在赶路。赶路的江水,排成了一条线,形成了一条清晰的水道,向时间深处奔去。它们被时间赋予了更远的意义。通过它们,我仿佛巡游在时间的水域,看见夫子站在江边,长须冉冉,衣袂飘飘,看着江水,他的语言流向了时间深处。而苏子泛舟江面,扣舷而歌,让哲思抵达到了另一个高度:“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一些江水在赶路,而另一些江水被挽留,或者在某一片水域某一时段巡游,它们显得那么辽阔,以起伏的姿态在阳光下闪耀,以静默的姿势玻化了湖面,显示出细腻的凹凸以及宁静。
2016与2017之间,在“一路有你”与“一起同行”的世俗解读中,我在空间上抵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从乌江下游的德江出发,像一阵江风,沿着高速,让自己抵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江界河镇),在这个时间与空间的交汇点上来了一次蛮有意义的巡游。
至此,我才知道,我靠近的不仅仅是一条河流,而是一个以河流命名的村镇,一个外延宽泛的名词。
看到那栋墨水瓶一样的建筑,我知道我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尔后的两天时间,我们就在“墨水瓶”的旁边吃饭、喝酒,围成一圈讨论文学、大声朗诵诗歌,沿着词语和道路,抵达江界河的深处,在江界河的意象和语义范围内逗留。
“墨水瓶”边,白纸已经铺开,有人挥舞着画笔,开始作画,江华路、兵江路......是江界河的一条条“河流”,沿着不同的思绪,伸向远方。“河流”旁边,广场、房宇、超市、学校,那是行走的暂停和人流交集的地方,正以留白的方式,预约一场场现世的繁华。
沿着其中一条“河流”,直行,拐弯,我们来到了一个宁静的山塆。行走的公路里侧,灌木铺垫的山的怀抱里,静卧着一栋两层木屋。廊檐的吊灯已经点亮,映照得院子里一株柚子树叶子更加墨绿,橙黄更加耀眼。木屋横梁、板壁的杉木肌理更加温暖。踩一路吱嘎上楼,拐弯处的客厅里,宿舍老板娘已经将电炉摁亮了,一股归家的温暖在脚底下、软垫沙发边漫漶。电视、WiFi已经准备好,等待客人从另一条河流抵达远方。今晚,我们从不同地方聚集这里,不想再在这些“高速河流里”行走了。像家人一样,大家将身体蜷缩在沙发里,剥几个新鲜的椪柑,饮几杯甜到心窝的蜂蜜水,读自己写的诗句,讨论几个小说的开头,谈论几个崇拜的作家和诗人,讲几个天真的故事和笑话,让时间在静夜里慢慢融化。
次日,从鸟鸣声里醒来,沿路返回广场,出发沿村镇新修的街道,拜访那条被红色文化浸染,被现代科技驯化了的河流。
乌江,这条被称为贵州第一大河的河流,在流经黔中大地的时候,曾经是那么风狂浪吼,惊涛拍岸,河床的窄逼和山石的险要造就的“千堆雪”曾经让一群人认为只要守住险要的关隘就会让人插翅难飞。而另一群高举红色梦想的人却偏偏在号称“乌江天险”的江界河渡口以人定胜天的勇气赶在了流水的前面,他们战胜了天险战胜了湍急的流水冒着彼岸的枪林弹雨抵达了对岸,在紧要关头改写了历史的走向。而一部分人却留在了乌江,他们被巨浪撞击被彼岸的子弹击破了生命的壳,永远与江水融为了一体,用鲜血和生命让乌江具有了更深的意义和内涵,成为一种精神留在了江界河渡口。
今天,高峡出平湖成为了现实,天堑变通途也成为了现实,在江界河渡口,我们享受着现世的美好,不用匆匆赶路。在江界河这段乌江上我们泛舟而游,终于看见了水域的辽阔和岁月的从容。我们借助脚下的行船,在偌大的江面上行走,新年的第一天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精神快感!两岸青山排闼而来又旖旎而去,逐水而行时船头江风猎猎,逆水而回时突然晴空朗照,80多年前那群人渡江而去的方向,一枚鲜红的太阳穿破云层,将光芒射向乌江,一团江水金波荡漾,一股热浪渡水而来。
80多年前,江水奔腾北去,那是时间的走向,历史的走向;80多年后的今天,高峡平湖,金波荡漾,更多的江水留在了这里,向岸边铺陈,借助太阳的光辉照耀两岸生灵,温暖和孕育江中鱼群。所以,在江界河的湖面,2017年的元旦,我欣然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江水都在急着赶路。它们被江界河的山塆挽留,铺陈出偌大一个平湖,湖面渔船游船往来穿梭,忙碌而又悠闲。它们用自己的柔情抵达了江界河的一个个山塆,延伸出一条又一条支流。被江界河的河岸拥抱,爬上岩壁在上面挥笔作画,激情书写。浸润着岩缝里的灌木和山花,在蓝色江天里疏影横斜,邀请白云描边,群鸟朗诵爱的赞美诗。俯首,江面如蓝。平视,两岸如画。一丛丛灌木紧紧抓住山石,临江照影。抬头,江界河大桥如架在蓝天上的彩虹,在白云里从此岸抵达彼岸。
顺着江水铺陈的山塆,我们走向柑橘林。这里橘子红了,柚子黄了。满坡满岭的柑橘树、柚子树向着江界河微笑。红灯笼似的橘子下面,一个红衣女郎,瀑布一样的秀发,映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她伸出芊芊素手,抚弄着红橘,那么抒情。她将红橘从一只藤篮倒向另一只藤篮,那么轻盈,娴熟,是舞蹈,更像是在歌唱。她用自己的笑脸,用自己多情的目光,诠释着“中国红”这个鲜亮的名词,她的笑脸,她的抒情,被江界河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沿着江界河大桥,我们从高处抵达对岸,有些豪迈,有些夸张,还有些抒情。彼岸,道路是另一条河,缓缓向山野蜿去,向村庄蜿去。江界河以另一种方式抵达,村庄的生活日常。在粑粑坳,我看见石头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在公路边排列组合,站成田埂、土坎,护住孕育生命的土壤和在土壤深处、庄稼深处流淌的生命之水。养殖场,一条干净的水泥路向山塆一拐,在柔柔茅花的护送下向房舍弯去。外面是住所,依山而建的小屋,屋旁一畦菜园,菜叶正绿。去年栽下的辣椒,经冬后居然没有落叶,红红绿绿的辣椒还在阳光下发亮。里面是养殖场,鸡们在钓钩藤上鸣叫,在岩阡里、大树下下蛋。香猪满山跑,有一只居然跑到了绿铁皮屋顶上。2017,它想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小苹果》的歌声响起,各个山头的猪们就“唝唝唝”地跑到院子抢食,这些场面,让人莞尔!
沿笔陡的山石路登上火金山,大半个江界河尽收眼底。山上五六棵苍松,俯瞰着江心,守望着红军强渡乌江后北上遵义的山石路,从江边一直向山的另一边延伸。平地的坝子边,一口圆圆的红军井被村民保护了起来,两根竖柱,撑起一块水泥薄板,遮住井口,竖柱上,红色行楷书写的“红色记忆,饮水思源”耀人眼目。一排塑料管从井口一侧伸向井里,另一端通向屋檐下的生活日常。
2016年的年末,我从乌江下游抵达中游,从黔东北跑到黔中。在2016与2017的时间节点上巡游,在江界河,沿一个词语从另一个入口靠近一条河流,从一条河流抵达一个村镇,翻阅一段历史,体验了一次心灵之旅。在江界河的村庄买了五个土鸡蛋,站在江界河大桥上,蘸着江风吃掉三个,将两个扔向了乌江,一个竖着放下,一个横着抛了出去,然后转身,朝着俗世里的2017奔去......

一个人的行走系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