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可见过这样的情形?或许,就在你的身边,或许,就是你本人——那本厚重的、以记忆为封皮的“旧账本”,总在不期然间被翻开。里面的每一页,都记录着经年的委屈,发黄的伤害,字字句句,浸透着当时的泪水。翻账的人(诚然,以女子为多)并无外因,只是在一个寻常的、甚至算得上宁静的午后或深夜,忽然就沉入那账本的迷宫里,将一桩桩、一件件的旧债,重新串起,放在今日的舌尖与心头,反复咀嚼。于是,泪如雨下,那痛苦新鲜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这情景,总让我想起一句触目惊心的比喻:“对你伤害最大的,从来不是别人插在你身上的刀,而是你经常会把那刀拔出来看一看,然后很生气地插回去。”这真是一幅凄绝的图景。那刀,本是外来的暴行,是别人强加的印记。可久而久之,拔刀与插回,却成了当事人一种近乎仪式的、孤独的舞蹈。她对着这柄锈迹斑斑的凶器,复习着每一个细节:那一天的天气,对方的神情,自己当时的颤栗。她愤怒,她悲伤,她泪如泉涌。可她所有的情绪,都倾泻给了这柄无声的刀,至于当初握刀的人,或许早已忘却,或许早已远去,或许,根本不知自己这一刺,竟造就了一座如此执着的痛苦博物馆。
她成了这博物馆里唯一的,也是永恒的囚徒。她不仅是囚徒,还兼任着最尽责的看守,最严苛的策展人。她不许任何一件展品蒙尘,不许任何一桩“罪证”被时间冲淡。她用一生的光阴,去为那个早已不在场的“被告”举证、诉讼、宣判。而最终的刑罚,却无一例外地,由她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人,共同承受。
这太苦了。苦在将别人的错误,酿成了自己一生的毒药,日饮一杯。这太傻了。傻在用自己最宝贵的、仅有一次的生命,去为一段不堪的过往无限期地“陪葬”。这不值得。那施加伤害的人,或许早已轻装前行,奔赴了他的新生活,而你却将他的阴影,供奉在心坛的最高处,让它主宰你每一个当下的悲喜。
你这是用他人的恶,来惩罚自己的善;用过去的朽木,来搭建今天的危楼。
可是,朋友啊,请你细想:那一切,真的都发生在“昨天”么?你泪眼模糊所见的,究竟是眼前这个或许有些无措、但终究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幽灵般的幻影?你将今日的伴侣,当作了昔日的施害者,要他为你从未在彼时彼地发出的呐喊负责,这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无妄的煎熬?
是时候,该学着松开那紧握刀柄的手了。
松开手,不是宽恕。你不必强迫自己去原谅那些不值得原谅的人与事。宽恕是神的事,不是你的义务。
松开手,是放手。是承认那件事确实发生过,承认它曾带给你巨大的痛苦,然后,郑重地、轻声地对自己说:“但,就到此为止了。”
你要将那本旧账本,连同那柄冰冷的刀,一同葬下。为它们立一座无名的坟。不必时时祭奠,只需在偶尔风起的日子,知道它们已在地下安眠,不再能刺伤你当下的阳光。
你要完成从“受害者”到“幸存者”的身份转变。受害者说:“他毁了我。”幸存者说:“我经历了一场风雨,但我活了下来,并且,我要继续走下去。”这其中的分别,是天地之阔。
你的心灵,不应是一座囚禁旧日幽灵的堡垒,而该是一所窗明几净的居室,让今日的阳光、清风与爱你的人,能够安然入内。莫要再让那个几十年前的“他”,在你的地盘上,继续行使着对你和你爱人的统治权了。
人生譬如朝露,短暂得惊人。当你六十岁时,还在为二十岁的伤害泪流不止,你便等于付出了四十年的幸福,为那个早已逝去的瞬间,一次又一次地“续费”。
放下吧。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能空出那双一直紧握痛苦的手,去真切地拥抱一下眼前人,去感受一下此刻拂过面颊的、真实而温柔的风。
那本旧账,让它随风散去。那柄刀,让它彻底锈蚀。而你,该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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