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解脱之道,存于出世,而不存于自杀。
——王国维 原文
在这一节,王国维通过《红楼梦》诸多人物的悲剧人生来分析解脱的N种方式。
金钏投井、尤三姐自刎,她们不是以死解脱而是被现实逼迫想不开罢了。而柳湘莲出家和芳官的出家达不到王国维所谓的“出世”,亦不过是回避现实的一种方式,也不能称得上解脱。
“出世者,拒绝一切生活之欲者也”,解脱并不是形式上的出家或自杀,而是真正摆脱了生活之欲。
例如鸳鸯,虽然选择了自缢,但却和金钏、尤三姐不同,她已涤清了生活之欲,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但她迫于现实的无奈只能选择自杀。
在王国维看来《红楼梦》一书中真正得到解脱的仅宝玉、惜春和紫鹃三人。
但这三个解脱小达人还可以分成两类:
而解脱之中,又自有二种之别:一存于观他人之苦痛,一存于觉自己之苦痛。然前者之解脱,唯非常之人为能,其高百倍于后者,而其难亦百倍,但由其成功观之,则二者一也。
——王国维 原文
一种是体会别人的痛苦而达到自己的解脱,另一种是体会自己的痛苦而解脱。前者更高级也更难,只有非常之人才能做到。贾宝玉属于前者,惜春与紫鹃则属于后者。
前者之解脱,超自然的也,神明的也;后者之解脱,自然的也,人类的也;前者之解脱,宗教的;后者美术的也。前者平和的也;后者悲感的也,壮美的也,故文学的也,诗歌的也,小说的也。
——王国维 原文
贾宝玉的解脱不是最后落寞时刻的悬崖撒手,而是在繁华顶点的处便已种下了解脱的种子。在无限明媚的春光中,在花繁柳盛的女孩从中,他听到林黛玉的《葬花吟》时由花开看到了花谢、由美景看到了凋零,想到这一切“终归到无可寻觅之时”,竟恸倒在山坡上。
“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诚如是也。
一个人在悲哀的境遇中自然很容易陷入悲哀的情绪,而在欢乐的顶点有时候竟也会生出一种刻骨的悲凉。这种悲凉比之前者往往深刻许多,因为它摆脱了切身的利害,而指向了人生的终极。
——苏缨 解读
这“胜地不常,盛宴难再”的悲凉之叹只有人类中为数不多的天才才能感悟而发,而大部分国人不能也不愿去做这样的思考。所以像《红楼梦》这样的“宇宙之大著述”却被“冷淡至此”(当时并不是四大名著,只是不入流的小H书),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连作者故意隐匿姓名),只因“这书之精神大背(悖)于吾国人之性质”。
中国人一向沉溺于生活之欲,缺乏艺术的知识,所以在王国维眼中这些普通人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虽然痛苦却不知为何而痛苦,更不要提从痛苦之中解脱,这样的人生无异于行尸走肉。
而《红楼梦》全书与王国维的人生与思想高度契合,所以他在这本书中看到了一条通往解脱的金光大道。
颇具嘲讽意味的是,《红楼梦》并非完璧,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主旨大相背离,甚至颠覆了原作的本意,但王国维却对这个结局极度赞赏,甚至从中看到了突破“摇摆之苦”的终极解决方案。
更具嘲讽意味的是,寻找到终极解决方案的王国维最终选择沉塘自溺,结束了自己五十年的人生。
在钟摆定律中,王国维一定是处于“得而生厌”的一端。他出生于富足的书香门第,纵观他的人生仿佛一无所缺,他有大把机会和资源投身于学术研究,他著述颇丰、造诣精深,是一代国学大师。
更需要注意的是,王国维写作这篇《红楼梦评论》时尚不足三十岁,这时他有娇妻在侧,有年幼子女,本应沉溺于温香软玉的年纪,却像贾宝玉一样在最繁盛之处看到了宿命般的悲凉。
他从很年轻的时候便执著地寻求解脱,从这一点来看他的人生并不快乐(至少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快乐),他也肯定不像苏东坡那样潇洒达观。
当他自溺时一定认为自己是“解脱”的,是出世的,是脱离了生活之欲望的。
用现代观点看王国维当是一名抑郁症患者,可能还有些偏执,在他的百度百科上有这样一段话:
王国维的辫子留得不合时宜,却也并非是为忠君而留——溥仪的辫子己经剪掉了。看来,保存一点对传统文化的纪念,作为与现实生活抗衡的文化品格象征,才是这条辫子存在的意义。这种欲以一己之坚贞持守与社会相对抗的想法,如果仅就个人品格而言,自然有其可敬的一方面,但从整个社会的发展趋势而言,则又显得极为愚执可怜。这种带有极浓重的悲剧色彩的选择,也注定了王国维在悲剧中度过他的后半生。
写这几篇文的时候我正被封控在家,于是网购了些置物架打算把家里规整一下,然后就折腾了个底朝天。
当我拧螺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王国维——这种鸡零狗碎的事大约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所以他才能写出那些精美高深的论著和不染纤尘的诗词。而我这样的庸碌之人注定稀里糊涂,即使身为乞丐也乐得活一天是天,至于解不解脱倒不如“午饭吃什么”更让我纠结。
与所有真正的艺术家一样,王国维的世界干净而脆弱,最后引他的一首《蝶恋花》为例: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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