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和惠子的濠上之辩,是《庄子》中最能体现庄子思想的故事之一。两人于濠梁之上游玩,庄子说:“白鱼从容游动,这鱼真快乐啊!”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惠子说:“我不是你,本来不知道你的快乐。你本来也不是鱼,你也不知道鱼的快乐,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庄子说:“请把话题转到开头吧,你说‘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的话,就已经知道我知道鱼的快乐而来问我的。我是在濠河的桥上知道鱼的快乐的。”
游鱼会有快乐之感吗?鱼是动物啊,只有本能啊。再说,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它的快乐吗?作为逻辑学家的惠子有这样的质疑完全没有问题,他的“知”是认知角度上的知。在惠子的世界中,物是“我”的对象,“我”在万物之外,人成了世界的观照者和分析者。其实,若惠子的思想能在后世弘扬,中国哲学甚至有可能走到古希腊式那种重知识和思辨的哲学道路上去。在孔孟老庄朱子王阳明释迦牟尼之中,惠子绝对是个异类,惠子之后,中国走上了重感受体验和生命超越的美学道路。
我们再来看庄子。 濠上之辩蕴含着庄子美学的核心,那便是物化。庄子说鱼有快乐,他不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说的是自己心灵的体验。庄子美学(姑且说是美学吧,虽然庄子未必有意识去创造一个美学世界,旦它的哲学体系显然对中国传统美学精神产生了巨大影响。)所追求的,便是这种物我相通的生命体验。此时,世界的意义不再由人赋予,相反,人要做的是还原世界的本然之义。那么如何去还原呢?老子给出的方法是“玄览”,庄子则使用的是“坐忘”,意思大体相同,便是放下自己,放下既有的知识、立场、爱憎与判断。简言之,便是放下差别之心。我就是那游鱼,我与游鱼有何差别呢?都是天地造化,我们不就是生活之流中的鱼儿吗?我觉得老庄与禅宗合流的交汇点便是这个差别心。差别心起,便会有好恶,这些带有倾向性和目的性的好恶恰恰又是劳心劳神的,用庄子的话说就是“内伤于心”;差别心起,则人之情亦伪。人类一直歌颂并引以为豪的亲情友情爱情在庄子看来皆是一己私怀,亲亲则爱之,类同则悲之,这种源于差别心的情感是不真实的,且会导致等级和偏私。顺应自然之道,以万物之情为情,方是真性情。在庄子看来,打开生命之门是不需要理性的,甚至都不需要感性,而是将这些通通放下,让自己的精神,从形骸中突破出来,而上升到自己与万物相通的根源之地。
游鱼之乐中的优游不就是庄子的自由之道吗?这自由乃是“由自”,是自己获得主宰自己的权利,是生命本身,是用生命的律动去体会宇宙万物的律动。后世中国的文人墨客所追寻的宁静和解脱,皆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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