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时候,我问一个朋友,等你毕业以后最想做什么?他说,我的理想是在我们中学的门口开一家店,卖鸭肉粥。
我差点从自行车上跌落下来,我以为他会描绘点更高级一些的理想。
我觉得好笑,但心里一面想,或许是不错的理想呢,我们中学门口少说也是上千人人流量的路口集散地,客流是可以保证的。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当地的鸭肉粥大王什么的。然后随着一届届的毕业生离开,他的门店还会成为日后大家故地重游的必选之地。
可我跟朋友的家人聊起他的这个理想,他们无一不是无奈地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气:瞧他这点出息。
那时我不知道他的理想到底是一个玩笑还是一份真实想法表达,但我知道的是,他是不可能真的去做这件事了,因为那样会让他的家人没面子,而没面子是比任何热爱更严重的事。
看过知乎上有个问题,如果抛开尊严和面子,你最想做什么?答案五花八门。
有人说想当货车司机,有人说想开一家麻辣烫小店,还有人说想当一个厨子。
清一色都不是什么高大上的职业理想。
我喜欢其中的一个回答是电影《百日告别》里有一句台词说的:「纽西兰有一种工作,有一个人,下雨天,会搭直升机巡逻草原。他要找到那些倒在地上的羊。因为那些羊的毛在下雨天吸了太多水,会倒在地上起不来。他要找到它们,然后一只一只地扶起来,摇一摇,抖掉它们身上的雨水。」
回答的人说,嗯,就是这个。光是想想就是很美好的事。但这样的事在现实生活中却也不敢奢望半分。
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个新闻,北大毕业生陆步轩卖猪肉重新席卷媒体各大版面。
我知道他,震惊的一点莫过于他辞去12年的公职,想继续出来卖猪肉。当时被他的那句:“我就想,我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给呛得一口水没喷在屏幕上。心想他饶了多大的半径走回原点,多少人想要混这样的日子呢。
先说一点前情提要。陆步轩1989年北大毕业,从事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早在2003年他也曾以卖猪肉作为生存的职业,据说那时收入就有两百万。
后来被媒体以北大才子卖猪肉等噱头广泛报道。大家认为他这样太屈才,一腔热血满肚子文化应该奉献更体面的事业才是啊。而他自己也渴望得到一份作为文化人的被“尊重”,于是在2004年接受了一份体制内工作,工资一千多元,在地方志办里面当一个公务员。
就这样安静工作了12年,再熬几年就可以退休了。但这个时候,他等不及了。
坦白说他的两次选择都挺让人惊讶的,相比这一次,2003年他被北大邀请去做演讲,那一场他几次哽咽,觉得自己的工作选择有辱母校的名声,给北大丢脸了。
而这次面对媒体的再次采访,他说,“现在的心情和过去不一样。以前是为了混生活,不得已才为之,现在是把它作为事业看待,这是我的主动选择。”
看到一个评论观点说,北大的教育没让陆步轩学会“尊重”二字,但这样先后两次选择终于让他学会了。尊重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尊重每一个行业每一个份职业尊严。
对于每个人的职业选择我一向觉得除了出于个人喜好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你有得选,你有资本了,你才有底气去说出我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钱多这样的真实想法。
坦白说对于名校毕业去从事普通无奇的工作,我觉得并不值得大加探讨,但这件事让我反观身边人的一些选择时,我心里忽然冒出一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的选择,面子是给别人看的,但日子终归是要自己过下去的。
鞋子合不合,只有脚才知道。

想起刚毕业的时候,身边很多同学都轰轰烈烈一窝蜂去考公务员。我相信这是一个群体之间可以相互影响的事。我们高中十几个好朋友,基本上都考上了。其中也有不乏家里本身就有生意可以接手的人。但相比做生意,拿铁饭碗才是所谓更有面子的事。
我大学没毕业,爸爸就跟我明确说过,你就安心考教师证,去当一名老师。哪怕去偏远的山沟沟没有工资,都没关系。
我问为什么啊?
我爸说,人家一问,你孩子做什么工作的呢?当老师呢,传出去多好听啊!如果你去什么私人企业,职位我们也讲不来,人家理解上不还是一个打工的吗?
嗯,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职业选择之间的艰难跟不得已。我们很难说服父辈,也很难一下子证明自己理想中的职业就会比他们为我们选择的要好。
在选择上我们直接就采纳了很多不需要多少知识储备和分析能力去决定的事,只选择一个标准,就是面子——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只要达标这一条就够了。
所以其实很多人是被动选择的,甚至直到现在我身边依然有朋友认为没有考上是一份终生遗憾。
可是你要问他们到底是自己真心向往的,还是基于一份世俗上认可的有面子的事,其实他们的回答多半连自己也搞不清楚。
有些因为父辈和环境的长久灌输,令他们觉得那就是了。而有些并不想那么选择,但被所谓的体面压迫着,相比反抗,直接接受直到把它变成一件没人再说三道四的事倒是更容易的。
就像《乌合之众》里,大家对“名望”盲目的追逐。

我身边有一些创过业的朋友,有些成功了,有些并没有那么如意。但我们都知道创业两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风险,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既得利益的。
我姑丈创业创了一辈子,做什么,赔什么。在结束公社化的九零年代,他是他们当地第一个开碾米厂的,生意火爆。
他说那时候谁家有喜事丧事,要有个主事的人,都会邀请他去。因为他作为第一个富起来的人,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说话权威。
之后,他不满足于开碾米厂了,而是去北方进了上百只小尾寒羊和波尔山羊,回到家乡轰轰烈烈准备大干一场。
他包下了几乎整片山头,放养他进来的这一批羊。一腔壮志,考虑的是今后羊肉值钱,羊毛值钱了,忙不过来怎么办。
没想到,不到一年,这些羊水土不服,加上在养羊的经验不足,这一大批羊,死的死,病的病,几乎是一个重创,亏了他前面几十年大部分积蓄。
关了羊场之后,他开始养肉鸽,大批大批的鸽子,划过天空的巨响,在他们当地仍是一个壮观的风景线。
他每天风尘仆仆,内心却充满焦虑。原本答应好的采购商变卦了,也就是供应链断裂了,他手上这些鸽子养大了不知该何处何从。这场声势浩大的生意再次宣告破产。
那时基本上已经亏空他几乎全部的老底了。但他不死心。姑姑劝他,同村的亲戚有人北上做生意,开了木料工厂,生意很好。实在不行,我们就去他那儿打工吧。
姑丈委屈不下心志。可没有老底,就当暂时忍一忍吧,于是他北上,去了亲戚的这个木料厂工作了几年。这几年对于他来说,更像是卧薪尝胆。因为他始终认为太憋屈了,不想让自己一辈子的名声就毁在了最后事业失败的阴影上,他想东山再起。
这一次,他考量好的项目,是开一个米粉加工厂。开始买下一块地,建起了厂房。然后请了工人,进了物料。
那时他四十几岁,壮志未酬,依然雄心勃勃。
可是这一次也没能顺利来一个华丽转身。同样的,米粉厂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
后来已经毫无资本的他,借了钱,开了一家餐厅。但就是这家小小的餐厅打垮了他最后一丝创业的意志。餐厅最后还是倒闭了。他这一下才彻底认输了。
我听他讲当年的这些故事时,是长大后他第一次请我喝酒。那天他喝了酒,说起那段被捧在天上的日子,那也许是他愿意承认的他此生最风光的本事。
可说完,他苦涩地笑了,明显自嘲地说,那些年我怎么会那么虚荣呢。
可是如今他也是虚荣的呀。他在这个海边城市的一个城中村里,包下了一些项目,做起了电工和包工头。算是赚了一些钱。不但把之前所欠的债务还清了,还在家乡路口为儿子盖了一栋豪华别墅。
但他始终没有打算叶落归根。他无法做到鼓起勇气回到那个他曾创业了一辈子的家乡生活,而宁愿蜗居在城中村一处房子里。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那时候很多亲戚说起他就是这种感觉,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创业,可是这些年过下来,当年那些谈论他的人,不过也只是茶余饭后索要一个谈资罢了,人人都在忙自己事,他到底过得怎么样没人想知道了。
但是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代宗师》里有句话:人活一世,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里子,都是时势使然。
你不得不去承认,有时候体面营生这件事不是光有一腔热血和本事就行,运气也很重要,时运不济,该认就得认,否则输的不是生意,是人生。

这也是当身边有同样创业失败的朋友说出那句:我是创过业的人了,我做不到去打工。我不再去评论半句的原因。
面子是我们每一个人想要为自己挣得的一种在公众中的个人形象。它会在无形当中让自己想要经由这份塑造而赢得社会认同。因为有更多的认同预示有更高的社会地位,意味着自己在人群当中会有一份优越感。
但是扪心自问一下,除了这一份虚无的优越感,还有什么让你觉得值得?
其实你不愿承认的不过是一份没有自我身份定位的自卑心理罢了,你根本无法从本质上解决没钱的问题,这份面子只会让你在曲折的道路上越走越偏。
因为内心缺乏力量,在价值判断上所萌发的偷懒心理,让面子这件事成了最好的借口。塑造内在价值多么地难,装点门面就是明摆着的捷径,打肿脸充胖子好了,反正自己难不难受不重要,重要的是门脸好看就好。
我们就是无法去正视人性当中的这一份自私,从父辈而来,从根子上慢慢衍生,人们在意你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有多大的房子,多少的家产,就像一份道德和行为绑架,让上当的人一旦爬上了那个高台就无法轻易下来。
面子是给别人看的,可是里子呢?你真正想的是什么,以及你眼下的困难是什么?再过几年,几十年,你错过的又会是什么?
姑丈跟我说,什么面子,钱才是最大的面子,当你没钱没工作,温饱不就是第一要义吗?你把自己喂饱了,养好了,就是最大的面子。
话糙理不糙。
我更想说,如果无法解决如何去强大你的内心,去找到自我认同感这个问题的根本症结所在,你就无法做到真正的体面。
有面子是虚荣,有里子才是本事。
更明智的做法是适度装点自己,对别人表示尊重就好。别拿它绑架任何人,也别拿自己过不好的人生在别人的世界里指指点点。更别以此束缚住自己的人生格局。
如果以后邻里街坊问你孩子读了什么高中,上了什么大学,你多年的同学问你现在挣多少钱,希望你可以来一句:“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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