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人生

很久以前，在我家房梁的草窝中一只麻雀幼崽不慎掉到地上，所幸的是它正好跌在盛粮食的麻袋上，身体没有一点损伤。母亲出于同情，就让我把它放在一个空鸟笼子里，每天像伺候牛羊猪狗一样喂一日三餐。很快，这只麻雀长大了，体格健硕羽毛光亮，但是只会走，不会飞。每日出门，我用红线把它的脚拴住，防止它受到伤害。一次它竟然挣短毛线，掉进一个很浅的水盆子淹死了。麻雀的人生和人的一生有多少相似呀！但是在那个年代，更多的麻雀却没有那么幸运，它们被错误的扣上“四害”的帽子，多少翅膀和头颅变成表示忠心的战利品。村口成排的大树上成群结对的麻雀叽叽喳喳在枝头开会的壮观场景不见了，它们的勇气被献血和四处围捕的疯狂屠杀所掩盖，它们发现曾经对自己友善的人类突然间变成了恶魔，对麻雀们赶尽杀绝。虽然麻雀自省在最饥饿的时候出卖自己的灵魂，丢弃自己的道德底线冲向成熟的麦田进行偷窃，但那是生活所迫，生命相搏，生存的残酷选择中麻雀第一次领略到人的自私和无知。在禾苗地里，它们结伴作业，曾经吃掉了多少害虫？人们却熟视无睹。麻雀远离人群，在灭顶之灾面前擦去泪，背井离乡远走天涯。麻雀带妻携子登上火车顶，那是何等的悲壮之路呀。在这次迁徙中，无数麻雀在人们的围追堵截中丧命，无数麻雀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无数麻雀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失去天然的屏障成为天敌的盘中餐。若若干年后，麻雀被平反，黑帽子被摘除了。麻雀怀念家乡又一次踏上往回迁徙的征途，但它们看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家园。那一刻，麻雀是痛苦的，当高高的烟囱代替温热的草垛，当碧蓝的天空变成烟尘翻滚的上空，它们四处躲避，却永远没有忘记自己重建家园的雄心，他们不再在大树上空洞的讨论，不再面对环境的改变无法适应，更不会因为身处险境而怨天尤人。他们在奋斗、在拼搏、在抗争，虽然一声枪响后，可能再也不能飞翔，但他们为自己的荣誉依然战斗。旧的危险已经远去，但是新的灾难不断降生。它们早晨还在枝头欢叫，夜晚可能变成野味馆的菜品；它们昨天一家还在勾画着自己家园的梦，今天丈夫已经消逝，只留下孤独的空鸣。但麻雀是坚韧的，无论怎样的折磨，怎样的苦难，他们都勇敢前行；麻雀是勇敢的，无论天空不再蔚蓝，无论温暖的家园不复存在，他们都从容面对。麻雀就是背井离乡的农民，他们具有善良的心，但是被生活无情的欺骗和愚弄；麻雀就是迁徙奔波的漂流者，虽然食不果腹，但是笑容永远从容。麻雀的人生，其实就是人的生人，就是那些诚实、善良、倔强的人的人生，那些愁苦中依然怀抱理想的人的人生。那些失败中擦干血泪挤上第二趟人生列车的永不言败的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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