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对“蒜”的那份感情曾是如此的“水去云回恨不胜”;懂得欣赏蒜不圆满的美,也便如饮“春露”了。
厨间四君子——大蒜篇
一
送宝宝去围棋老师家上课,刚一进门,她就大惊小怪地逃出来,捂着鼻子大叫:“阿姨,你臭死我了。”再看那阿姨,很尴尬地捂着嘴巴解释:“我吃蒜了。”我哈哈笑,吃蒜人就是这么尴尬,有什么办法呢?吃蒜人要想不这么尴尬,最好是吃蒜人对吃蒜人,臭味相投,自然就不尴尬了。一个单独吃蒜的人,最好憋在家里不要出门,等那蒜味儿消停了再出去,否则作贼心虚的很。
《清稗类钞》载:“北人好食葱蒜,亦以北产为胜,不论富贵贫贱之家,每饭必具,此言不为过之语。”宝宝那围棋老师家,菜园里种蒜,尤爱吃蒜,说吃蒜是免费的健康保险,和他家人说话,得主动隔开三丈远。据说在山东盛产蒜的地区,蒜是人人皆食,餐餐必备的,那里的空气里肯定很清新,因为病菌都给呼出的蒜气杀光了;那里的人肯定长寿,因为有蒜君为他们保健。
我不轻易吃生蒜,怕尴尬,何必呢,为了那一口,害得几个小时心理怪负疚的,见人绕道走,怕环保局的找上门来算账,让我对大气层的污染负责。
在厨间,我经常对着大蒜叹息,如此的“健康保护神”,如此的“赛人参”,偏偏不完美,让人遗憾!它若没那独特的蒜味,就它强大的保健作用,岂不是人人走着坐着口里狂嚼吗?
小时候老师布置写种蒜苗的观察日记,把蒜剥皮成瓣,一个个粉妆玉琢地围成一盘,它开始兴致勃勃地生根,出芽,长出蒜苗,光看那一尺浓碧,简直可以和水仙的飘飘之姿比美了,但可惜,蒜就是蒜,青苗下面的蒜瓣是干瘪的,全没有水仙头的大家风度,可以托举自己的花朵们做足凌波仙子的美态。它的蒜苗很快被我妈割了去包饺子了,缺菜的冬天,甚至连它白生生的蒜根都不放过,剁碎了入馅。蒜,生来不是当凌波仙子的材料,它就是在厨间摸爬滚打的实干家,了解它的人,也从来不会把它和凌波仙子扯上关系,它的好,又岂能是纤尘不染的仙子们所能的呢?仙子们是云淡风轻的出世者,而蒜是全方位的的入世者,不避厨间油烟尘土,身披灰白的素衣,行进在水火中,见毒杀毒,见腥解腥,救苦救难。
蒜是厨间的高人义士,却因为它独一无二的蒜味,我不能坦然食之,总是腹诽它。
二
北方食蒜的方法多种多样,腊八腌“腊八蒜”深入民心,为的是腊八那天的醋泡的蒜,配年三十的饺子,腊八蒜一个个白里透绿,宝石般的可爱,腊八醋蘸饺子吃滋味更好。
记得上学时候,宿舍里有位来自产蒜地区的女生,探亲回来带来一大辫子的蒜,弄了一个大大的罐头瓶子泡了醋,到临睡,吃方便面做夜宵的时候,一人捞一瓣来配面享用,隔壁宿舍闻香而来,也来分食,传开来,一个宿舍一大瓶子腊八蒜,说腊八蒜,已经不确切了,女生们随时随地凑了零花钱买蒜来泡,吃光了再泡,循环往复,不分时令,总吃不光。那蒜醋香一度盖过了女生宿舍楼里的脂粉味,让来检查卫生的校领导掩鼻不已,也不好说什么。当然有约会的女生除外,她必须大义凛然地远离那诱人的瓶子,除非那男生也是食蒜者。我有一位北方亲戚嫁给一个南方人,因为男人不吃蒜,女人为了爱情,戒了餐餐吃蒜的嗜好,老了的时候回北方,看人家吃生蒜百感交集,觉得她的爱情不是玫瑰香味的,是蒜味的。
蒜的吃与不吃困扰了我好几年,我曾一度对蒜产生深深的疑问,我嫁的人不吃蒜。
一度,类似蒜吃不吃的小问题在婚姻里越来越多,发现对面那家伙,竟然是个完全不同于我的人,志趣完全两样,性格完全两样,习惯完全两样,处事态度完全两样,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完全两样……这个家伙是个叫人爱恨不能的蒜!才华横溢,却“蒜味”的要命,简直要气得我捂着鼻子后退三丈远逃走了事。他的“蒜”味根深蒂固来自本性,一丝一毫不肯改变。于是“执着”成了我的病,我经常疑惑地问自己是不是结错了婚?我执着于他的“蒜”味时,简直要悔青了肠子!我常常对这头“大蒜”质疑,到底是吃它还是不吃它?
念及“大蒜”的种种优秀不可替代,念及“大蒜”对家庭幸福的作用,念及和“大蒜”相伴多年的情义,我最终选择了“吃”,要吃的诗情画意,要吃的光明正大,要吃得心服口服,既然“大蒜”的蒜味不可改变,我改变自己来妥协蒜。我努力向邻居学习,毫不犹豫地从菜市场抱来一个大大的花瓦罐,按照邻家大妈的指点,买了许多的白醋,许多的糖,把新蒜一头头洗干净了,泡进去,不久,水灵灵的糖醋蒜上了餐桌,酸甜适口,晶莹剔透,且无口气,先生很是爱吃,连皮都舍不得丢,吃得精光,蒜最终在我家餐桌上有了牢固的位置。
他接受了蒜的存在,他自己的“蒜味”渐渐也变得酸甜适口了。
三
学会面对蒜以后,我学会了面对生活中的很多难题。
徐飒老师的一篇博文《天道一点残》使我感喟很深:
圆满是人的追求, 但是自然总要留一点遗憾给人, 所谓“天残地缺”,这一残一缺非常精妙,是阻止人类欲望无止境的天道。
唐代李商隐有一首很别致的情诗 “原知系日乏长绳, 水去云回恨不胜”。……
天残地缺,情局自古就是残局。情感人间幻境,缘起缘灭皆为无明执迷纠缠。人类虚妄地追求完美,不承认世界本身的残缺,五蕴之身,四大皆空的世界,无常的生、老、病、死,怎么会如梦想的完美?
……
我对“蒜”的那份感情曾是如此的“水去云回恨不胜”,懂得欣赏蒜不圆满的美,也便如饮“春露”了。
走在寻常巷陌里,常常看见人家的屋檐下吊着几辫子圆硕的大蒜,肩并肩,头碰头,不畏风霜雨雪,旁边几串辣椒的鲜红,衬着蒜的白灰色愈发的沉静,阳光照过来,不耀眼不反光,却有着最丰富的层次。
2006.12.25(图片摄于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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