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小,告诉父母长大做郎中。
转眼他从乡村的孩子变作北漂的一员。
北漂是个很文艺的名字,但文艺有时往往代表现实里的骨感,骨感里的他来不及欣赏帝都的奢华与盛大,也来不及去故宫与长城体验下帝都的底蕴,便带着行李搬进双桥地铁站附近的地下二层。
交过房租,还有水电费与一个月的押金后,兜里的孔方兄屈指可数。
孔方兄的屈指可数,让其顾不上什么郎中梦,
便踏上地铁与公交换乘着的找工作路途;
也许是一片陌生,也许是北京太大了,也许是自己太普通,找工作的几天里他突然变得很茫然。
好在路过一家酒店时,他看到了酒店门口滚动播出的招聘传菜员的信息。
几经心理挣扎,他还是进了酒店,一个小时后,他走出酒店,也得到了那份工作的资格。
虽然不是多高大上,但能解决下眼下的一些问题,至少管吃。
第二天上午他已经办完入职,穿上酒店的工服,也开始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晚走客人造成的下班时间延误,得免费加班。
因为传菜员被规定,在传菜后,还要帮忙收拾客人的剩菜剩饭与碗筷。
这样的日子复印了几个月,他通过网络看到一则医药代表的招聘。
虽然那不是做郎中,可毕竟跟药沾边,对于他这个没摸过大学门的人来说,已是很知足。
在一番努力后,他终于如愿做了医药代表。
相同的是还住在几个月前,床上都长霉菌的地下室。
“伟人邓公说不管黑猫白猫拿到耗子就是好猫,所以不管黑人白人,拿下单子挣到钱就是好代表。”
入职后的第一天,公司经理对他和一帮新人们,不断重复着这条公司与行业内的金科玉律。
话语里赤裸裸的金钱味道落地不久,他和同事们便在老人的战术指导下,进入了各种来头的医院。
转眼两个月过去,新人中或多或少给指导的老人,公司与自己带来单子,唯独他一块钱的都没开。
带他的老人把目光转向了别人,几个处得不错的哥们,也劝他要不去做个别的吧,就差经理找辞退谈话了。
就在剩余的一个月试用期里的第26天,他意外的开了一单;这一单是他在医院遇到个得叫阿姨的女主任,女主任看一堆精明的代表里,唯他透着憨傻,那一刻女主任似乎看到了最初的自己。在继续了解到他的窘迫后,女主任在相关的白纸黑字下签了自己的名字。
他这一单虽然不是很大的业绩,但也让公司获得不少收入,也让周围人慌忙鼓掌为他庆贺。
后来的他慢慢学得精明起来,也慢慢有了资本搬离地下室,甚至可以考虑在帝都做个首付。
当然他的职务早把代表二字,换成了经理,顺带有了一间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西单商场的办公室。
他的改变,让女主任慢慢失望,对于恩人的失望他有些羞愧,但想想挣到钱才能搬离地下室的现实,他又无瑕顾及羞愧。
无瑕顾及羞愧的他没多久又拿下一个大单,老板也大方的将买了不到一个月的的奔驰,送给了他。
当他开着奔驰回去,周围人甚至村书记都从对他家简陋多年的屋舍退避三丈,改成老远相迎。
“城市与乡村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一面搬出孔孟的牌位,喊着磨出老茧的仁义礼智信;一面在有钱有权的声色犬马里,成为众人礼顶膜拜的精英名流。”
这是他拥有了办公室后,老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当时不明白身为不差钱的老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因为儿时的课本里,不差钱的人,都是勤劳致富。
彼时他还在心里觉得自己虽然开始喜欢钱,但咋地也不是老板的这般,但开着奔驰回去的几次,乃至后来请当初的酒店同事和领导吃饭时,他才明白老板的话是多么深邃。
拥有了奔驰车后,他的人生继续开挂,开挂到在北京拥有了房子,户口,以及可观的存款和学金融出身的土著女友。
他出钱给家乡重建了小学,翻新了河上的桥,也再次成了家乡父老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慢慢研究着结婚的日子。
就在慢慢研究着结婚的日子里,他无意中发现了不差钱的老板,卖别人的药只是副业,背后还自己造药。
只是他想不通为何明明是用以次充好的原料做的药,却拥有了衙门里的检验合格与销售批文。
很快他也被老板发现,老板还是对他说了当初的那句话,并补充了句你我早是同志,船翻了都得淹死。
老板三言两句就打发了他的种种纠结。
他也在矛盾里给老板保守秘密,并卖出一批批的药,回报是账户上不断增加的数字。
增加的数字让他不知为何越来越失眠,他想起初到北京的苦与回家时的风光,想起种了一辈子地的父母,想起抗日过但因病离世的爷爷……
最终他坐着地铁,带着证据来到监察史驻地告知了一切,只是在临走前他给父母的卡上打了足够养老的钱。
后来,他成了家乡的反面教材,成了同行里的忘恩负义之徒,他的父母也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养出了个败坏祖宗名声的祸害,而那位温柔如水的土著女友也不见了踪影。
面对这一切他沉默了,只是走下法院的被告席前,他对老板说了句:“你是我最感谢的人之一,因为你让我明白窘迫与风光,人与魔鬼,只在一念间。”
转眼是4年后的深秋,他走出监狱大门,门口站着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父母,父母手里拿着一袋子他儿时最爱吃的大枣,还有他儿时最爱看的那本盗版本草纲目。
书的扉页上面还留着他少年时用铅笔写下的,仿鲁迅话语的字迹――――世间本没有医,有病的人多了,便有了医。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哭了,恍惚间又回到儿时,那时他告诉父母长大要做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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