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透过厚重窗帘的一条缝，一线光成了黑屋子与外界的唯一联络，曹笑正从他面见祖先的梦里醒来，曹操的笑脸被这把光剑划破，劈成两半、剁成碎片，慢慢地溶化了，溶化成胶，糊在曹笑的头脑里，让他的头脑变得浑沌、混乱，让他记不清楚那个刚才的梦了，他使劲地想，祖先的那个笑是赞许的笑还是嘲讽的笑？他记不起笑的那个瞬间，看不真实祖先脸上的皮，还有那一晃而过的眼神，他都来不及存储到记忆里，最为可恨的是这束射进来的光，把他的记忆划破了、割碎了、清除了，只留下一个抽象而模糊的概念，一个“笑”的名字，他想从这个名字里挖掘出深含的内容，他就非得把整个梦都要记起来不可。

可曹笑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梦的开端。似乎在这个梦之前还有几个不相干的梦，却也都是模糊的，毫不相干的，想把整个梦都想起来了显然是徒劳，况且也于事无补，更会打乱他的思绪，曹笑只想弄清楚他祖先曹操的那个笑，那个“笑”里藏着的真实含义！可他记不起前因，后果又被光剑划破，就连那个笑的瞬间也变得模糊，曹笑顿时觉得希望渺茫了。

曹笑只好花更长的时间去弄清楚整个梦的来由。在进入梦的前端，是上一个醒的时段。最接近梦的边界，是他闭眼前的那一刻，因为闭眼后的短暂，他就陷于了浑沌，只有闭眼前的那一刻他还能清晰地记住：“这一天终于过了吗？”他自问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此后就迷糊了。

殘阳覆盖了黄土，黄土覆盖了红棺，红棺覆盖了断颅和殘躯，断颅和殘躯之间隔着两层胶凝而暗红的血……曹笑的记忆里，背景并不清晰，但前景却能连成一条光滑的线——再向前延伸是午后烈日的太阳，照在一把明晃晃的刀上，惨白的刀身反射着刺眼的光，在一声“斩”

的轰雷声下，一道闪电划过了他父亲的脖子，血雨倾盆……这只是中午刚过……记忆的线条在这里成了一个爆炸点…

在此之前是一段录音，是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但还是分得清是两个人的声音。

“只要刀快，很快就过去了。”

“刀会快的，付了那么多磨刀钱，答应了把刀磨快的，这个时候总不会还骗人吧。”

“那就好！还是得感谢他！”

“可毕竟是他杀你啊！还要感谢他吗？”

“是他杀我，可不是他要杀我。”

“那是谁要杀你的呢？”

“难道你想为我报仇吗？”

“可你是我父亲，这个仇能不报吗？”

“可你知道是谁杀了你父亲吗？”

“不就是那个杀人的凶手吗！”

“可是你还付给了他钱，就当是你请他来杀我的，你要报仇就把这个仇记在自己名下吧！”

“你真的不知道谁要杀你?那个下令杀你的人，难道是皇帝？”

“那个八岁的小孩，他自己都没活出滋味来，怎么就会让人死？”

“不是他的主意也要经他的同意，至少算帮凶吧！不过真正的杀手又是谁？”

“儿子啊，你要记住，你亲眼所见的——杀你父亲的人，并不一定是你的仇人，也许还是你的恩人，如果他的刀快，起码我会感谢他。如果他的刀慢，那你倒是可以记一分仇。另外，亲口说要杀人的人也不一定是真凶，真的凶手，永远都是躲在幕后！”

……

一阵杂音之后。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韩渊。”

“你知道为什么我姓韩，你却姓曹？”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你是父亲，你应该最知道答案。到底，是你父母把你抢过来的；还是你背判了你的父母，另立了门户？”

“韩曹都是一家，原来是，现在也是，你没必要分得那么清。”

“这不是一个要死的人该说的话吧！”

“这也不是一个想活的人想得明白的问题。”

“父母只有生我的权利，没有死我的权利，死我的权利也不在我，却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手里。”

……

又是一阵杂音，此后是一片空白。

曹笑是有很多疑问，他父亲为什么姓韩，而他却姓曹？他的祖上是姓曹还是姓韩，或者是其它的什么姓？他父亲为什么会死，他的仇人到底是谁，他父亲为什么不说，到底是他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可只怪他的父亲死得太快！父亲似乎是故意的，即算得不到他的帮助，也是要死的，只是没那么快而已。曹笑莫名其妙地帮他父亲快快地死，原来也只是了却了他父亲的心愿，他成了帮凶，成了自己的仇人。

单凭曹笑一个人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曹笑又想起了他那个梦，那个曹操朝他笑的梦，这个梦又太短，太模糊，只是一个人的笑，那个人说他是曹操，谁又知道呢？他见到的东西都不能判定真假，何况是个稀里糊涂的梦！可是那个笑又怎么也抹不去，即算是碎了，还是可以还原，还原得变了形，依旧还是个笑，只是变得抽象，抽象成了算命先生的一根手指。

或许，曹笑的祖先并不姓曹，也不是姓韩，或许姓刘，或许是秦……

或许，曹笑的父亲并不是被他杀，而是自杀，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

或许，梦里笑他的人并不是他的祖先，而是他的儿子，也许是他自己……

或许，曹笑没有做梦，也许他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