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蛇就是转变的象征。
与人类皮肤不同的是,蛇的皮肤无法随着蛇的生长而生长。在蛇的一生中,它的躯体会逐渐长大,终至某一时刻,它必须要蜕去旧皮,换上新的。
这个过程非常难受,很不舒服。蛇要不停地蜷曲、扭动,直到彻底与旧躯壳分离,再从中爬出。如果一条蛇能成功地完成整个过程,旧皮就会被舍弃掉,取而代之的是鲜艳的崭新外皮;但是如果没能蜕皮成功,它就会失明甚至死去。
我们往往会把自己与外在的那层表皮混为一谈,可表皮不是我们。那层表皮只是我们目前碰巧披在身上的东西,昨天它是合适的,但现在我们已经长大。然而,我们往往会发现自己难以离开它。我们抓着不喜欢的工作不肯放手,表面上它显得很光鲜,可实际上简直是在消耗灵魂;我们留在一段没有出路的感情关系中,不肯承认双方已经貌合神离。为了留在我们自行修建的名叫“现状”的牢狱之中,我们牺牲掉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当你不去改变的时候,实际上你已经作出了选择。保持原状的决定本身就是个选择——而且是一个不符合自然规律的选择。我们身体上的这层皮肤每过一两个月就会更新换代,可由信念、感情关系、事业构成的那层皮肤远比真实的皮肤牢固得多。
蜕掉旧皮确实是非常痛苦、非常难受的。旧皮肤给了你确定感,它让你感到安全又舒适,你已经被它保护了好几年,甚至是好几十年。随着时间流逝,它渐渐化作你的身份,因此,换上一层新皮,意味着你要改变自己。
做加法很容易,但做减法很难——真的很难。当我们在一件事情上已经投入了很多精力和资源之后,就很容易掉入沉没成本的误区,不肯放弃(这个项目我已经做了两年,现在怎么能放弃!)。我们就像一条顽固的、不肯蜕掉陈旧死皮的蛇——即便崭新的皮肤正在迫不及待地生长成形。
我们渴望得到没有的东西,却又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
我们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与生俱来的身份:中国人,来自农村,佛教徒,四川人。
再过几年,旁人施加的期待、愿望、角色标签也渐渐成为我们身份的一部分:运动健将,书呆子,捣蛋鬼。
我们的职业选择又为身份添上一层:做市场营销的,会计,律师。
我们给自己设定的性格判断又给它加多了几层:“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不表露情绪”,“我是个社恐”。
一砖一瓦地,我们构筑起自己的身份,它限定了我们在人生中能做什么、能相信什么、能成就什么。随后,我们会投注大量精力去捍卫它,维持它。
“对很多人,尤其是名人,造成伤害的,”科比·布莱恩特(Kobe Bryant)有次说道,“是他们开始用自己是‘做什么的’来评价自己,也就是外界看待他们的方式:作家、演说家或篮球运动员。你开始相信,你是做什么的,就等于你是谁。”
身份是一种观念。它是我们讲给自己听的故事,是我们为了理解自己以及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而撰写的叙事。随后,我们成了这个叙事的囚徒,开始限制自己的思维、调整自己的行为,去配合这个身份。
我们说的话往往能反映出这种刻板的心态——“我是民主党”,“我是共产党”,“我吃纯素”,“我信奉古法饮食”。
我们将身份与自我混为一谈,而身份会遮蔽自我。身份阻止你成为真正的自己,它会误导你,让你相信它就是你。可是,你不是你的饮食习惯,不是你的政治党派;你不是你的简历,也不是你的BOSS直聘页面;你不是你住的房子,不是你开的车。用一个单一的、固定不变的身份标签来描述自己,简直是在侮辱你的广阔无垠,在遮蔽和压制你的无穷潜力。
到最后,变成了我们为身份服务,而不是改变身份,让它为我们服务。我们的叙事变成自我实现的预言:如果你告诉自己,你是个社恐,你就会逃避社交,这会让你的社交能力变得更差,让你在社交时愈发忸怩不安,愈发不自在;如果你告诉自己,你不表露情绪,你就会选择更加封闭的生活态度,把围墙修筑得更高;如果你自认是个完美主义者,你就会经常瞄准那种不可能实现的、海市蜃楼般的完美目标,让自己更加符合这个标签。
身份也会令我们更容易被他人分门别类。如果你有一个固定的身份,电脑算法就能更容易地把那些觉得你肯定会买的小玩意儿推荐给你;政客们更容易起草文章,煽动你的情绪;媒体公司也更容易向你推送那些你会感兴趣的内容。拒绝被身份定型,能让选择权重新回到你手上。
“我是……”这个句式中的省略号代表的标签越少,在探索真正自我的路途中,你拥有的自由就越多。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无我”——揭开一层层的身份面纱,你的真我才能显露出来。
“成为无名氏,成为任何人,甩脱那些提醒你‘你是谁’‘别人认为你是谁’的枷锁。”作家丽贝卡·索尔尼特(Rebecca Solnit)这样写道。如果你能让电脑算法或市场调研人员困惑不已,如果没有钩选框能够限定你的维度,你就知道,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
为了让真正的你——你应该成为的那个人——诞生,你必须忘记“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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