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莲红啊！回家恰饭了嘞！”山坡上传来桂伯伯的叫唤。
“啊知道啦知道啦。”莲红应完却又马上扭头向杏子交待：“你等我，我就下来。”说完一股脑晃动着好看的辫子往坡上冲去。没过多久，端着满碗的饭菜又从坡上冲回来，蹿进杏子家后，那碗饭菜都抖落了一层去。
“你这样浪费粮食，小心你娘打！”杏子笑着做了个手势。
“她才不敢打我哩！我娘从没打过我。”
“真的？为什么啊？”
“我娘生了两个哥哥后，就只想要个姑娘……”莲红扒了一口大饭含含糊糊地说。“在我前面，落了几胎，也不晓得男女，反正折腾了好久才有我。我娘自己也说，我和她有缘。”
“ 还有这样的事？难怪桂伯伯平常对你这么好。”
“恩……我娘是不太管我。”莲红扒着饭菜，又赶紧看一眼天色。“等会就可以放花炮了，幸好有个元宵，我过年还没玩够呢！”
“哎吃慢点，你看你，团圆饭吃这么急，还不和家人一起。”
“我就喜欢跑外头玩嘛。”莲红扒去最后一口说：“今天人多，不差我一个。再说你不也算我家人嘛。哎碗放你们家啊，我娘自己会来收的。”
杏子放好碗筷后，就被莲红拉出去选花炮玩了。
和杏子放完花炮回来，莲红有些恋恋不舍。
杏子娘看出她的心思，顺势说道：“莲红今晚就住下吧，我等会跟你娘说。”
莲红听了十分兴奋，不住地点头，带着两根辫子灵巧地舞动。
“时间不早了，赶紧洗了上床吧。”
进了睡房，杏子娘又向杏子交待：“你睡外头，莲红睡觉不安分，别让她摔着。”杏子应下，上前帮忙整理床被。
待到两个姑娘都爬上床，莲红解开好看的辫子，把发饰圈在手腕上。
“它真好看。”杏子看了有些羡慕。
“你喜欢？给你啦。”莲红把杏子的手牵过来，顺势把发饰圈在了杏子的手腕。“和你说，我爹退伍后，部队在城里分了一套房子给我们家，最近收拾房子，我一老跑城里，看到那些花样真是新鲜哟！下次给你也带几个。”
“啊？你们要搬进城了吗？”
“我娘本来这么打算，但你猜我怎么说？”莲红有些讨赏地蹭过身子，颇有些得意：“我说我读书就留乡下和杏子一起，其他地方哪都不读。我娘听了也就算了，准备把房子卖出去哩！”
杏子听了有些感动，用被子把两人裹得更紧。
“莲红，你对我真好。”
“无所谓嘛，本来我们亲嘛！”莲红说完又问：“杏子，你喜欢读书吗？”
“我不知道，但家里人还是想我把书念好。”
“那我就不喜欢读书！要不是你在，我早就不读了。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莲红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脸送过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好不好看？仔细看仔细看！”
“挺好看的，我娘就讲过你长得好水灵。”杏子真诚地告知。
莲红兴奋地坐起身：“真的吗！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就喜欢让自己漂亮！”说完用手揽了个发辫，献宝一样地说：“我又学了几个新编发，这样或者这样。你看你看！”
杏子打下她的手往被窝里送：“你可别感冒了，还不快躺好。我娘和我说了，女孩子心不能这么野的。”
“不是野哦，我就想自己漂亮，以后风风光光地嫁个许文强！”
“那是明星，现实哪有这种人。”
“那可不一定，你不拾掇自己就没有机会，你要主动找嘛。”
“谁像你千金大小姐想这些有的没的。睡吧睡吧，我都困了，节过完了还得帮我娘干活呢……”
二
过了几年，莲红书读不下去，出去打工。杏子的成绩也平平，找了个普普通通的事，又安安分分地嫁人。没多久单位倒闭，便留家里做了主妇，本本分分地相夫教子。
一次元宵，杏子带孩子回乡，碰到桂伯伯下来坐，正一把辛酸泪地向杏子娘哭诉：“莲红是我惯坏了啊！”
“出什么事了？”
“她去发廊当什么洗头妹，和一个剪头发的搅一起。也就长得好咯，有什么本事？莲红却疯了样地喜欢。连不自重！”桂伯伯说到这里激动得抽泣了一阵，杏子娘忙上前帮着拍背。
“这个鬼伢子让莲红怀了孕，莲红逼得我们同意结婚。我都怕丑跟你们讲，一直讲她在外头打工。”
杏子心想，原来这些连她也不知道。
“好啦！现在自己造孽啦！个鬼伢子又在外面有人，不要莲红了，气得我啊！”
“欸……”杏子娘怔了怔，又说：“气归气，你也要注意身子啊。现在莲红呢？”
“怕丢人，已经跑去香港做事了，一年就过年几天假。前几天悄悄回来，把崽丢给我们就走了，家里现在没几个人，我过个什么元宵啊！”桂伯伯哭着哭着突然看到了杏子身旁被场面吓着了的小姑娘，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抹了把眼泪，急忙忙往家里赶，又急匆匆赶回来，把一盒费列罗巧克力往小姑娘手里一放：“拿去吃吧，大过节的。”
“不用不用，拿回去吧，留给莲红崽。”杏子连忙推辞
“还有还有，这巧克力现在只澳门才有。你以后要有东西买不到，就让莲红也从那边带。”
杏子接过巧克力，默默不语。
三
过了几年，杏子家姑娘考上大学后，难得待在家里。今年冬天又格外冷，杏子索性搬回了老家照顾老人。
一天，桂伯伯看起来颇有些难受，倚在门口面露难色地说：“杏子能帮个忙吗？”
“怎么了，桂伯，不舒服吗？”杏子上前询问。
“恩……我想杏子能不能带我去城里医院看看，崽都没回来，我一个人有点怕，就今天一天。”
“好，桂伯先坐着，我去准备。”说完，杏子忙进了里屋，拿了些钱，带着桂伯往城里去了。
检查的结果不很好，医生告诉杏子，由于红细胞过少，桂伯伯必须留院观察，得确认是否患上了白血病。
杏子听了，心里一沉，面向桂伯伯却故作轻松：“桂伯，医生建议我们住几天院。就跟着检查下，也没什么事。”
“啊？还要住院？这我不知道啊，那太麻烦了，我就打电话催崽们过来。”
“我也没什么事，不得麻烦。”
“不咯不咯，你准备回去。我就打电话。”
结果电话里两个儿子都告知，不能马上赶来。桂伯伯挂了电话，讪讪地说：“可能前面几天还是要麻烦杏子了。”
杏子安慰了一番，便顺理成章地留下专心照顾。
有一次，杏子接到了一个电话，出去打了好一通才回来。
桂伯伯见了，小心翼翼地问：“是屋里有什么事吧，你赶紧回去，崽们就要来了。”
“没呢，是姑娘打来的。和我说大学里的事。”
桂伯伯听了有些发怔：“把书正经读出来就是好啊，你们家姑娘又懂事，让父母省心。只是以后要离家近点，不然就太不让人放心了。”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想到了莲红。
桂伯伯有些哽咽：“我的事先别告诉莲红，别让她做事不安心，等过年回来再说也不迟。”
杏子嘴里答应着，但暗想还是等结果出来再安排。
过了几天，终于有了结果，好在并不是什么白血病，只是日后必须精心调养。杏子听了，终于松了口气，有些激动地拨通了莲红的电话。
莲红在那头哭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平静了才说：“杏子，你等会帮我娘开个视频，我看看她。”
尽管在医院调理了几天，但依然能看出桂伯伯的病态。莲红看着镜头里自己母亲面色难看又有些虚弱地歪趟着，还没说几句就又哭了出来。
“娘以后要什么补品尽管说，我不能待边上服侍，只能这样孝敬了。现在这样，我心里也苦啊……”
桂伯伯听了也藏不住眼泪，杏子看了有些难过，一个人走出了房门。
“我晓得的。好在杏子照顾了几天，恢复得不错，马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娘我这次回家也会待久点。”
“冒事嘞，你忙你的，本来假又不好请。”
“我会做事，今年又拿了个项目，可以跟老板多要几天假。”
“哦……那待多久呢？”桂伯伯有些颤抖地发问。
“可以一直待到元宵节，娘，我这次还可以跟你过元宵节了。”
“元月十五了啊，都十五了。十多天呢，真的？”桂伯伯有些激动地把身子往镜头前探。
“真的，是十五。”莲红也高兴地抹去眼泪。“今年我们都可以过真正的元宵节了，就不只是元月十五了……”
作者：陈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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