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碎了可以黏合，裂缝却始终存在

        五月的夏，深夜12点，寝室已熄灯，对床传来轻微的鼾睡声，下铺被窝底下透出微弱的光。若在平常此时，我已睡得毫无意识，今晚却出奇燥热，摸到身上黏糊的细汗，一手掀开薄棉被，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

        困意全无，意识越加清醒，不自觉地想起又想到小舅在过年期间跟我的那次谈话，他说：“你爸妈都还孤身一人，如果他们有意复合，我们都是没意见的，千万不要担心我们会反对。”我一时哽咽，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内心的声音异常坚定：“绝不可能”，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些零碎深刻的画面。

       想想他们分开至今已有十年，依旧记得他们正式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我蹦蹦跳跳地放学回家，妈妈提早歇业关了店门，我俩手挽手一起去了饭馆，将那顿只有“我们”的晚饭视作为“庆祝”，庆祝他的离开，庆祝新生活的开始。

       在我回家之前，他便离开，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他，无论他开心痛苦，都与我无关。之前回家，令自己发愁的不是作业多少，能不能看电视，而是他们今天有没有吵架，妈妈是不是又被爸爸辱骂，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每天过着循环往复、提心吊胆、不得安宁的日子。

       于我而言，他的存在就意味着争吵和不得安宁。我讨厌他，巴不得他不在家，这样我们才能开些许玩笑话，哈哈哈笑上一阵；这样我们才能感到自由、轻松、快乐，不需要看他的眼色。

       我厌恶他，却又忍不住怕他，看到他，整个人都会绷紧神经。他是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被他训斥。我知道这样不对，他毕竟是我的爸爸，他和我的血缘关系是不可否认、无法磨灭的事实。但一想到他的暴行，我就无法忍受，更加无法想象他跟妈妈复婚后的日子。

      也许，我跟妈妈做了一回善人，给了他后悔的机会，但我跟妈妈都不愿再次经历那些恐怖日子。我希望他离开，不愿再和他一起生活，有他在的日子就不会有安稳觉——当时自己还那么小，却时时刻刻提着心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只要是拖鞋的踢踏声，这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就知道他又“开战”了，然后是扔东西，砸电视机，把妈妈的衣服一股脑地扔出窗外，把抹布塞进妈妈的嘴里，狠命掐着妈妈的脖子，用各种凌辱的话骂妈妈。面对这一切，我能干什么，我还那么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会害怕，只会哭。我无法阻挡这一切的发，直到跪在房门口求他说：“不要再吵了，不要再打妈妈了。”事后，他居然还笑着对我说：“你长大了，懂事了。”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们像别人家的父母一样和和气气、亲亲爱爱，哪怕一天不曾有。爸爸，对我来说是什么？绝不是爱和依靠，在看到同学朋友的爸爸跟他们嬉笑打闹、玩成一片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不可思议。我跟他不会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父母离异，家庭破裂，最无辜的是孩子。事实是，他们分开，我求之不得。在他淡出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后，我跟妈妈才真正感受到家的存在——是自己想回的家，可以睡一个安稳觉的家，是温馨平和宁静的家，是充满欢乐的家。

       离婚，不是缺憾，而是一种解脱。一个碎了的杯子，任他怎么努力去粘合拼凑完整，但裂痕始终存在。无法想象，如果当初妈妈碍于旁人的眼光，碍于周边的流言蜚语，选择继续默默忍受，会有什么更加严重的后果。

       在那个年代，双方的结合更多的是为了完成人生任务，他不是真的爱妈妈。强扭的瓜不甜，双方性格不和。他们的结婚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都该庆幸他们的婚姻早早结束，没有再错下去。如果现在仅仅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复合，仅仅为了不被旁人背后说风凉话复合，仅仅是听从他人的意愿复合，仅仅是为了同情爸爸现在的处境而复合，仅仅是为了复合而复合，那么这样的复合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想着自己不要变成爸爸那样的人，作为他的女儿，需要帮助和改变他。我尝试着那样去做，但一见他，内心就无法平静，他的暴行、他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就会反复出现。我无法原谅他，对不起，我还没那样的宽宏大量，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被原谅的资格。

杯子碎了可以黏合，裂缝却始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