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8-29 三十二课
古文经典交流学习群 郭老师
郭志强,1996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 ,中学高级教师,曾任《中学政史地》编辑部主任。
2.16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语音整理
为政篇第16章,“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孔夫子呢又轻飘飘的扔过来八个字,让后人是争执不断,各说各有理,对这八个字进行了异常丰富的解释。
首先说这个异端,啥叫异端?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歪理邪说,不正常的言论。孔子刚刚去世的时候就有人攻击他。
正如后来孟子所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
也就是说,在孔子活着的时候,当时在社会上各种思想都开始出现。每一家都视自己为正统,别人都是异端,都是邪说。那有人讲是不是就是百家争鸣?严格来讲还不是。因为孔子生活的时代是在春秋,百家争鸣呢是在战国。尽管如此,百家争鸣的局面没有出现,但是各种思想流派已经出现了苗头。
关于“异端”的争议呢,其实并不大。争议最大的是这个“攻”。一般来解释,攻就是进攻、批判。那这句话啥意思呢?就是说批判攻击那些歪理邪说。“私害也已”,那这些祸害呢,也就没有了。就说这些歪理邪说,在大家的攻击批判之下,它的危害性就小了,就没有了,一般都是这样来解释的。
那另外一种解释,就是这个“攻”相当于功劳的功,就是致力于干什么。“攻乎异端”,就是认真研究学习这些歪理邪说。
“斯害也已”,在这里“也已”当做一个语气词,“斯害”,就是这样做是有害的。完整的来讲,就是你一心钻研这些歪理邪说,这是非常有害的。我们来看这两种解释大相迳庭,意思差的很远。
其实我对这两种观点呢,都有所保留。或者说呢不太认可,那于是就有了第三种解释。
“攻”仍然是进攻、批判的意思,这个在论语其它地方也出现过。那么对一些与自己不同的意见进行攻击和批判,“斯害也已”,也是有害的。那和第一种观点实际上不完全一样,前四个字意思是一样的,同第一种前四字的解释,都是攻击、批判其他不同于自己的思想。一个是认为“斯害也已”,减轻了它的危害,把“也已”的“已”作为一个动词。
那第三种观点呢,实际上是后面四个字,同第二种后四字的解释,“也已”仍然是叹词,没有实际意义,“斯”就是指代这,这这是什么呢?就是攻击批判那些不同于自己的思想,这也是有害的。为什么这样讲?
我觉得各种流派的思想,他之所以能够存在,必然有他自己的合理性。那也必然有它的功能和作用。如果只是觉得他和自己的观点不同,就去攻击和批判,对别人呢不能包容,这种做法肯定也是有害的。实际上中国古代的这个传统文化就非常注重吸收外来的成就。比如儒家思想在汉代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以后,那么,佛教理论也逐渐传入中国,他们之间并不是格格不入,而是呢相互兼容,相互影响,甚至就相互融合。
在我们河南登封,天地之中,中岳庙里面就供奉着一个三面神像。哎,一座神像有三个脸,一个是孔子,一个是老子,一个就是释迦牟尼。那么这种供奉下呢,实际上就体现了中国古代思想流派兼容并包的一个特点。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不同于自己的思想和流派一味的攻击和批判是没有意义的,也是有害的。
那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就是对于不同意自己的思想观点和看法,取其所长,补己之短,相互学习,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然后是共存共荣共发展。
张居正直解
攻,是专治。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者,叫作异端。如杨氏、墨氏,及今道家、佛家之类,皆是害,是伤害。孔子说:“自古圣人继往开来,只是一个平正通达的道理,其伦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其德则仁、义、礼、智、信,其民则士、农、工、商,其事则礼、乐、刑、政。可以修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太平,人心所以归正,都由于此。舍此之外,便是异端,便与圣人之道相悖。入若惑于其术,专治而欲精之,造出一种议论,要高过于人,别立一个教门,要大行于世,将见其心既已陷溺,其说必然偏邪,以之修己,便坏了自己的性情;以之治人,便坏了天下的风俗。世道必不太平,人心必不归正,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所以说斯害也已。”当时杨墨之道,犹未盛行,然孔子深恶而预绝之如此。至于后世道家之说,全似杨朱;佛家之说,全似墨翟,尤足以眩惑人心,而伤害世道。深信而笃好,如宋徽宗、梁武帝者,不免丧身亡国,为后世之所非笑。则异端之为害,岂非万世之所当深戒哉!
李零讲解
这段话,历来有争论。旧说,研究杂书杂说、异端邪说,都是非常有害的,“攻”是攻治之义(《集解》《皇疏》《集注》)。但宋孙弈认为,“攻”是攻击的攻,原文是说,攻击异端,则害可止,他是把“已”理解为止(《示儿编》)。程树德说,《论语》中的“攻”都是攻击之义,“异端”只不过是君子不为的小道,和异端邪说无关,“已”是语词,也跟停止的意思无关。如果照程氏说,原文就是说,攻击小道很有害。(攻击异端是有害的)
华杉讲解
程颐、朱熹、张居正等,都站在儒家立场,以儒学为正学,佛学、杨朱、墨子为异端。不过孔子那时,佛教还没传到中国,杨朱、墨子还没出生,他当然不是指他们,或许没有具体指谁。
钱穆对异端之说别有发明,他说,一事必有两头,如一线必有两端,你站在这一端,对面就是异端。对面的人看你,也是异端。孔子说不要攻乎异端,是教人对学问,要通乎全体,不要走极端。如《中庸》所说,“执其两端,而用其中。”殊途也可能同归,否则道术不同,而使天下分裂,为害无穷。
又说,异端也指歧途小道,小人也很有才,小道也很可观,用之皆吾资,攻之皆吾敌。你用他的才,他可以对你有帮助;你钻进去钻研他的学说,就掉坑里了。
孔子当时具体是指什么,没法再请教他了。不过,历代老师的解读,归纳起来也很有教益。
总结异端三论:
1.人性的弱点,是不能踏踏实实、埋头苦干、静心积累,不愿意走平正通达的大路,每日钻研的就是如何抄小路、抄近路,至少也要弯道超车,一步登天,这就容易走进“一步登天法专卖店”,陷入异端邪说,没有什么比这个危害更大的了。
2.治学要掌握学问的全体,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不可走极端。
3.小路、近路、弯道超车的事,也不是没有。小人有才,小道可观。用他也可能对你有帮助,但钻进去钻研他的学问,就掉坑里了。
归纳一下,我站得正,站在正学、正道、正端。但是对异端我也不排斥,有益的也可吸取。
这个不太好把握,也没法写,只有自己在实践中体会。
孙中兴详解
这章表达了孔子对于异端的态度。不过前辈对这章有很不同的解释。
孔子说:“攻击与自己不一样的说法,就是有害的啊!”
或
孔子说:“攻击与自己不一样的说法,才能让祸害停止!”
或
孔子说:“研究与自己不同的说法,这是有害的啊!”
有些版本在这句话最后还有一个“矣”字,对整句的文意没有影响。
“攻”,皇侃、何晏和朱子都异口同声说是“治”,就是“研究”。程树德用“依经解经”的方法指出“攻”字在“小子鸣鼓而攻之”(《先进篇》11.17)和“攻其恶,勿攻人之恶”(《颜渊篇》12.21)这两处的说法中,都当“攻伐”解。
“异端”的说法虽多,意思差不多:郑玄说是:“异端之技”,何晏说是“不同归者”,皇侃说是六籍正典之外的“杂书”,邢昺说是“诸子百家之书”,朱子则引用别人的说法说是“非圣人之道”,戴震说是“小道”(《子张篇》19.4),程树德说是“异端虽训为执两端,而义实可通于杂学”。蒋伯潜引用马一浮“依经解经”的方法,从“端”字入手,发现《四书》中说到“端”有几种用法:一是“执其两端”(《礼记·中庸》),一是“我叩其两端”(《子罕篇》),一是“攻乎异端”。这些“端”都是有“两端”的意思,若是攻其“异之一端”,则有害;还需求其“同之一端”,这样就算是诸子百家,也都有“同的一端”。所以不能攻击异端。这也是一说。
“害”,《说文解字》:“伤也。”“已”,一说“止也”;一说“也已”连读,虚词。
这句话最常见的温和说法是:“如果你去研究经典之外的诸子和杂书,这是有害于走正道的!”比较更具攻击性的说法就是:“我们要去攻击那些异端邪说,我们主张的道理才会昌明,同时也才能消灭这些祸害。”这种解释不是没有根据。孔子在《卫灵公篇》第四十章就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很多原来是朋友或同门的人在割袍断义的 时候常会引用的经典台词。《礼记·中庸》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甚至私淑孔子的孟子也宣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这些有着“正、邪”、“正统、异端”、“正道/外(歪、邪)道”之分,都强化了知识或立场的门户之见(或“山头主义”),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外情结”。我认为,这是“思想锁国”的典型思考方式。汉朝从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孔学”变成“儒学”,就是中华思想越走越狭隘,故步自封,在故纸堆中打转,而不能“与时俱进”,甚至不能“飞龙在天”的重要原因。这完全是一种“消耗能量”和“原地踏步”的“自我感觉良好”的落伍思维。
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孔子年少时期就“无常师”(《子张篇》19.22),常常“就有道而正焉”(《学而篇》1.14),也因为这样而被孟子称为“集大成”(《孟子·万章下》)。这么一个没有门户之见的孔子,怎么会教人只要信我,别信其他人,党同伐异,甚至把其他人妖魔化成“异端”?所以,秉持着对孔子这样的信念,这句话就该解释成“攻击不同的思想流派是有害的”。换句话说,“兼容并包”才是“王道”。这样的解释也可以找到经典根据:《礼记·中庸》就说过:“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周易·系辞下》也说过:“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韩诗外传·卷六》也有:“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悖”;《汉书·司马迁传》中也保留这种“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宽容心态。总之,这些解释都符合现代“尊重差异、多元并重”的精神。
毓老师主张后面一种具有正能量的解释。他教书的内容是只要能启发我们智慧的古书都教。所以我们不管是在早期的“天德黉舍”或是1989年台湾解除戒严之后改名的“奉元书院”,老师教书的内容都不限于传统的“儒学”,完全是仿效孔子那种“集大成”的教学内容:除了第一年所有门人都要先听完《四书》,然后才可以进阶到五经(《诗》《书》《礼》《春秋》《易经》)或是“诸子”(《孙子》《老子》《庄子》《荀子》《管子》《商君书》《春秋繁露》)等,特别是许多人爱学的《易经》,都是要有《四书》的基础之后才能学的。后来毓老师称这样兼容并包的集大成学问为“夏学”。他还把“夏学拯世”的理想,写在对联上:
以夏学奥质
寻拯世真文
我将上下联两个起首的字分别嵌入为“奉元”两字,意思好像也通:
奉夏学奥质
元拯世真文
当然,也可能有同门会以为我是大逆不道,连老师的对联都敢改。不过,请静下心来想想老师说的:“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附录
《子张篇》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子罕篇》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礼记·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子张篇》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学而篇》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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