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兰励志给地头蛇当情妇的是在大三那年。
她从社团出来,偶然间在从前常去的饮品店门口看见老谢的车子。老谢的刺猬头从贴了膜的车窗外看去还是十分瞩目。
其实她平常根本不会走这条路。
她曾经试图应聘过这个饮品店的服务员,被无情拒绝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再从这里经过了——尽管这家店的红茶拿铁真的好喝。
如果是爸爸,准会说她毛病太多了,在这个社会上难混。他从来认识不到自己的女儿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烈性人。他从来总结不出周围人的任何性格特点,所以他一直都被周围人迫害得很惨。
没必要给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什么好脸色。
李泽兰从话剧社退出之后加入音乐剧社也是这个原因。
话剧社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只围着几个长得好看的女生转。她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件关键的道具。就连她说要退出时,那个当社长的男生也只是淡淡地答应一句:“好啊,我也不强留你”。
她不怎么会唱歌,居然也混过了面试。从此更加鄙夷自己花在音乐剧社的时光。鄙视归鄙视,在话剧社里可没给她这么大的发挥空间。尤其是大二当上社长之后,泽兰突然间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
这种成功来的有些突然。如果不是自己母亲服药过量在厨房暴毙、自己父亲远走他乡,泽兰甚至打算加入某个剧团做实习生,认认真真地在演艺事业发展一下。
这几天大一新人们正在排练《歌剧魅影》。
这戏一年至少得演个上万次。正式的如伦敦西区和百老汇,草台班子如自己的剧社。一个大叔萝莉富二代三角恋的狗血故事——没办法,人们就是爱看。
排练没日没夜。有那么几个瞬间,泽兰觉得自己突然顿悟了尘世间的所有的男女情爱之事:那是一种经历无数次演绎过后深刻的无聊感。
万一日后有人盘问起这事,她会说:这一次的经过也只是很偶然而已。
她回了宿舍,把行李收拾好,回了社团,告诉了几个小朋友自己这就离开了。
小朋友们没一个人问学姐为什么走。
这让泽兰心里有些发刺。
直到过了五年,她眼看着自己胸前的弹孔中流出汩汩的鲜血。
这种刺痛才被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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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谢听说有泽兰这么个人是在手下给自己推荐杀手经纪人的时候。
“这个,很年轻,这几年道上排的名次挺靠前,而且……”
“女的啊。”他瞥一眼资料,便觉得有点扫兴。
老谢不太喜欢用女手下,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想象力丰富的老婆,另一半是由于他本人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儿一直缺乏兴趣。
他在婚前和婚后都没有过情人。就连现在这个老婆,也是当年老爷子硬塞给他的。
他老爷子在硬塞给他一个老婆之后就火速离世了。搞得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迫挑大梁,不出几年便也青出于蓝。
人人都说谢家跟以前不同了。至于怎么不同,就不方便明说了。
老谢很清楚,在这座城市自己的名声是个什么样子,也根本不往心里去。闲的时候,也自己开着车到处逛。
身边人劝他别老这么单独行动。
他总笑笑说:外头有几个人能认得他,认得他的车?
认得的都是能要你命的,还是防备些好,别人又说。
他又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防备?
只是一个人只手遮天久了,也总有腻的时候。
有时候,他半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莫名地会觉得沮丧:活了三十几岁,也没爱上过谁。
“有照片么?”
手下连忙递上去。
老谢一下就盯死在那照片上。照片上的人完全就是个女学生,梳马尾辫,刘海蓬蓬的,估计有一两样能拿得出手的艺术特长,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漂亮。
“要不然就见见?”手下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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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兰第一次见老谢是在十四岁那年跟着父亲参加他老爷子生日宴会的时候。
那年老谢大概二十五六,全身上下就属刺猬头最为瞩目。只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就消失了在了敬酒的人海里。
泽兰穿着宴会衣裳乖乖地和她这种身份的女孩子们坐在一起。女孩子们的父亲净是些大坏蛋,但是并不能影响她们打扮得像公主。
哎呦呵,她那会儿还算是个公主呢——虽然是个庶出的公主。
如果没有,她现在也会是个公主,过着每天逛奢侈品店、在社交媒体上晒美食美景的无聊日子。
而不是现在,每天行走在刀尖上,跟一帮亡命之徒打交道的日子。
现在的她倒是宁愿无聊一点,至少不用靠杀人过日子。
但是这也就只能想想。
她刚刚懂一点事儿的时候,就觉得蝙蝠侠里的那个哥谭市是以她这个城市为蓝本创作的。在这个邪恶的、自己称之为家乡的城市,一个人想要发迹的最快途径就是作恶。既然要作恶,最有效率的手段就是跟本地最大的势力谢家合作,或者得到他们的赏识。
为了进老谢的办公室,泽兰已经拼杀了四年。
就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去的这当儿,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估计就已经倒下几个了。
关于杀手经纪人这种人最可怕的一点是:他们掌握着操纵职业杀手的能力。从这个角度看,这世界上最擅长杀人的人群应该是杀手经纪人。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老谢对于男女关系的异常青涩,甚至减轻了难度,增加了某种意趣。
老谢对她总是一副讨好的样子。
“你吃不吃这个?”
“你喜不喜欢这样?”
“我们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好么?”
以上这些泽兰照单全收。只是不放在心上。
没事儿少瞎琢磨。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功课。
不然,她早就在外婆骂妈妈“婊子”的时候疯了。
她外婆一直为了她妈妈做了爸爸的外宅而骂她婊子。
在泽兰开始记事儿的时候就开始骂,一直骂道她老人家脑梗去世的那一天。
只不过那个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外婆是在对着空气——或者对着泽兰骂。
妈妈那种人就算再活十辈子也不会变成泽兰。
她是那种女人。男人一给点好脸色就欢喜得不得了;男人对着她冷淡一阵,她恨不得马上去寻死;转过脸来,男人对着她敷衍着哄几句便立刻恢复死心塌地。
有时泽兰觉得,如果她只是逢场作戏、图他的钱还好点,但是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真的爱着他。
七岁那年,爸爸有个小半年没露面了。她居然要抱着泽兰一起开煤气自杀。
那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走到了三条街以外的外婆家。
结果是外婆骂骂咧咧地把她送了回来。
不过后来,爸爸越来越愿意看一下泽兰了,许是因为他是在不愿意自己唯一的一点骨血天天被这么个情绪不稳定的妈带着——也是老天开眼,他正头老婆没给他生下孩子。
泽兰才从小就被爸爸带在身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爸爸带来的那些特权。
研究自己父母的之间的情爱是有点恶心的,但是她还是会时不常地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也许爱情这东西,真的有某种魔力。
爸爸出事儿没多久,妈妈就服药过量死在了自家的厨房里。
她一直知道那肯定不是意外。
但是还是再给爸爸的越洋电话里,她还是镇定自若。
他应该是已经逃到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家了。他这么有本事,肯定能再给自己找个女人过日子。她马上会有一个异国的小妈和一些混血弟妹。
想到这,她就只会一口咬定说:这是意外,她心脏病正好发了,都是意外,医生说也是意外。
爸爸在对面不发一语,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失去耐心把电话挂了。
她得小心。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爸爸是她在世上最在乎的人了。这个时期,一个异常的越洋电话都有可能把追杀的队伍引过去。
为此她甚至不愿意在电话里多等一秒:爸爸也许对那个自己唯一的骨血有一点其他的交代呢?
她不会再知道了。
泽兰再次听说爸爸的消息,则是三年后的则是大二下学期,音乐剧社汇演,有个东南亚女人走到后台来找她,告诉她爸爸死了。追杀的队伍乱枪扫射了他们的家。
“我儿子也死了,他才两岁大。”
东南亚女人流着泪说。她拿出一张照片,那是3岁时候的自己,穿着粉红衣裳,脸上挂着幼童式的冷漠。那是十几年来爸爸钱包里放着的。
这种伎俩她是熟悉的。
这会时刻提醒他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也时刻让外人知道:他是个顾念着自己家人的人——即使黑道上的人也是愿意跟好人共事的——一个时刻把小女儿照片放在钱包里的男人,能坏到哪儿去?
但是她用力地记起:这张照片里应该还有自己的妈。他应该是把她给裁下去了。
东南亚女人看泽兰仿佛没有什么情感波动,连忙用生硬的汉语说:你爸爸给你留了笔钱。
整天流连于戏剧让泽兰对于现实生活的判断有点迟钝,但是她听到“钱”的时候还是恰到好处地回过劲儿来。
没等东南亚女人反应过来。泽兰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足足盘问了她大半天,直到最后她们都累得爬不起来。
等到泽兰把异国小妈送到机场,她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睡觉。迷迷糊糊回到家,差点把自己的魂儿关在门外。
鬼使神差间,她一路摸到了那个妈妈放药的柜子。
多少年来,这个柜子是她们家的一块禁地——至少她妈妈是这么想的。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女儿没有聪明到察觉自己
从心智上来看,这个女人从未长大。她平生所求就是逃离自己母亲的铁腕。不惜为此辍学。
“我本来是要去考美院的。”
泽兰从小就听她一直说这句话,但是她从没看见她画过一张画。
她在十七岁那年匆匆混入成年人的世界。自从十九岁那年在餐馆当服务员认识了她爸,就匆匆地步入了早衰之路。
在那些孤枕难眠的日子里,她半夜穿着睡裙在走廊里游荡,后来开始服用药物。先是普通的安神药,到后来的止痛药。后来逐渐有了药瘾,再后来药瘾越演越烈,需要酒精来排遣。
就这样,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喝了酒,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药,随即感到一阵莫名恐慌,就喝了酒来缓解——她是那种连天气不好都要恼恨半天的小孩子脾气。
泽兰第一次为自己的人际关系感到焦虑是在高中一年级。在那半年里,她疯狂地想要交朋友。
曾经有那么一次,她差点就要成功了。她已经和那女生躺在同一张床上,像所有的小女生那样扯八卦。
泽兰说起自己生平最得意的经历是14岁那年陪自己老妈进了三次戒毒所。
后来那女生的妈妈亲自打电话来义正言辞地反对她再次出现在自己女儿的生活里。
后来,那女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自己以后再也没尝试过主动交朋友。
从机场回来的晚上,她吞掉了好几个安眠药才安心穿上睡衣。
等到她躺到了床上,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她才颇为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吃得有点多。
这一下她昏睡了大概二十个小时,醒来是因为警察一直在砸门。警察一共来了有五六个。两个女警察留在卧室里参观她穿衣服。
她是被叫去协助调查的。
东南亚小妈在到达机场后不久就被人用极其利落的手段刺死了。从监控中可见,动手的一定是职业杀手。
机场监控显示泽兰是她最后接触的一个人。
面前的女警察眉清目秀,比剧社的当家花旦还要俊俏几分,但是偏偏进了警局这种地方。
“我可不知道。”。
她扮演的是那种角色:明明她就是跟命案有关系,但是你就是从她身上套不出什么来。这个角色是女警察闯进她卧室的时候就想好的。
女警察明显有点着恼了,整个面部开始出现轻微的走形。
音乐剧社混了几年,泽兰很熟悉这种情况。这才叫真正的怯场,多发生在一些经验稚嫩,但是心气儿偏偏很高的人中——他们总是需要点厉害才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对此她也只能表示遗憾。没办法,在这个城市里,做个警察讨生活实在是下策。
“你确定?从她到达时候离开机场到她再次去机场时间隔了一整天,你们就什么也没做?”
“没有。”
女警察露出“一定在逗我”的表情。
泽兰心想。大姐你还是省省吧,我要是能这么快就招出实话,我也别出来混了。
她一口咬定没有。女警察又缠了她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她放走。到底还是给她留了个联系方式。用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的字体写了张字条塞在她手里。
她在把字条扔进垃圾桶之前窥了一眼那个名字:夏莲。
她回家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把自己接下来大半年需要做的事情列了个单子。
下半辈子好像被安排在了一张A4纸上,不会小于这个范围,不会超出这个范围——理想情况的话。
如果老谢不派人把自己的爹赶尽杀绝她也许不会这么快就决定要报仇。也许要过上很多年,她真的变成一个哀怨的妇女的时候,她会开始想到报仇。可是她那时候的心智应该已经是个老年人了,没有这么多精力可以耗费。
现在的她感觉到了人生中的巅峰的来临——此时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她有的是最娇艳的容颜,最充沛的精力,还有满腔的仇恨。
此时不做出一番事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这事情闹到今天这地步跟她有直接关系。
遥想那天谢家的晚宴结束不久,爸爸和她坐在车里,爸爸突然问:要是爸爸自己单干好不好?
她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他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都是走神状态。
他立即喜笑颜开地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这举动惹得她一阵厌恶——他就这点讨厌,总好像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这些年的苦都白受了,她没成为一个成熟点的人。
对于老谢,她一直有着自己的打算。她不会像外面的很多人一样,一心只想他死。她会以一种非常有特色的方式让他难受。这会消耗她很长时间,很多精力,甚至赔上性命,但是她不在乎。总有人要把这种势力彻底铲除。哪怕要忙上一百年,她也愿意做那个奠基人。
至于其他的可能性,她只有在非常疲倦的时候才想起一星半点。
也许会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也许会有一天,老谢会知道她是来复仇的。
也许会有一天,老谢会知道她根本就一点都不爱他。
只是老谢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十四岁初见之后,她想了这个人整整一个夏天。
如果有下辈子,她愿意唱歌、演戏为生,做一个爱慕虚荣的小女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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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谢在亲眼见到泽兰的时候突然想杀人。
他想杀掉自己的老婆。而且这种想法在他和泽兰关系日渐亲密之后愈演愈烈。
杀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简直不能算是什么罪过。
有自己亲手杀的,有雇人杀的,有逼人自杀的。
老谢自己的母亲就是自己老爷子一步步逼死的。
为此,他莫名地对于和女人建立亲密关系有些抵触。
让一个女人做了枕边人,然后又把她亲手扼杀——这种主意让他恶心。
但是为了泽兰这就不同了。
因为泽兰的出现,什么都不同了。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并且愿意减少了出门的次数,饮食作息也比以前更加规律。
底下人都在悄悄议论老板是不是准备要孩子了。这让他觉得挺难为情。但是他还是要这么坚持下去。
为了老天额外恩赏的这段感情,他不能、也不舍得轻易死掉。
然而他的老婆毕竟是个嗅觉十分灵敏的女人。她从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人做正房老婆的,为此接受了全套严苛的训练。她从嫁给老谢的第一天就防备着他,快十年了才终于有了点情况。得知真相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欣慰。
她甚至没有问那个女人是谁,只是淡定地摆出自己的正妻风范往梳妆台那儿一坐。
他拿出了提前找律师起草的协议,因为内心的忐忑而变得吞吞吐吐。
“这是我找律师做好的,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他老婆扬起自己精心描画的眉毛对着他,甚至没有一句讥讽,耳边钻石耳环发出轻响。
她从来不在乎自己,但是对于梳妆打扮从来不马虎,在家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一点让他一直敬畏,这大概也是所谓正房风范的一部分吧。
事实证明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在看清自己即将分得的财产数目的那一瞬间,他老婆二话不说就签了协议。并且在当天晚上就搬离了和他同住了十年的房子。
老谢在一旁看着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嘀咕着她不会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早就把这些动作演练得十分熟练了。
老婆绝尘而去之后,老谢独自躺在空荡荡的Kingsize双人床上,突然想起一句老话: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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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动手?”
“哼,你不打算杀他。”
陈诚把手揣进裤兜,一脸轻蔑。
每当这个时候,李泽兰就恨不得甩他一个耳光。但是出于残存在她体内的一点理智,她总是会抑制住这种冲动。
“我的计划是瓦解谢家的势力,而不是仅仅杀掉他。”
这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但陈诚依旧不改地怀疑着她。
起先,她不懂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就算是她没有这么坚定的复仇决心,也不会绝不会帮着谢家,后来她有点明白了。但是还是愿意假装不明白。
男女这间这点事本来就很难讲,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三年多了,她一直艰难地维持着和陈诚的关系。现在,他已经成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但是这个人始终不肯真正相信她。
她这人长了这么大也没交到过什么同性朋友,只有一个陈诚——算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他是外婆家的邻居,小时候总是见面,插科打诨嬉闹不休,后来又恰巧进了同一个中学。
中学时期,要是不遇上他还好,一遇上他,他那种眼神就甩也甩不掉。
可惜,他到底也入了这条邪路。陈诚二十岁正式独当一面,比她还要早两年。
就算是她入行的时候,也有陈诚的引荐。早在那时候,她就跟陈诚坦白了自己的目的。
他父母也是因为谢家的原因被害得远走他乡,音信全无。
“我估计早就死了——我不相信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会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陈诚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
泽兰想说,他们不联系你是明智之举,如今谢家的眼线四处都是。
最后只是说了句:“也许还活着呢。”
谢家老爷子一死,一度全城戒备,多少人一夜之间就沦为丧家之犬。
泽兰她爹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就是如此。”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也被换掉了,还葬送了性命——男人都这么迟钝么?
想起这层,泽兰就一阵恶心。她清楚老谢的手段比他家老爷子厉害多了。无论是有功的还是有过的,凡是他爹手下的老人全都清掉。此时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的发小就是从一张白纸培养起来的。可是他……为什么非要是这样一个人呢?
“你知道么?你爸还曾经跟我妈好过。”有一天陈诚突然说。
“别瞎说!”
泽兰不喜欢别人议论她爹。
“真的!我妈亲口对我说的,她还说——”他突然神秘地凑过来,“他们还约定以后有了孩子要做亲家。”
泽兰突然忍不了他了。
“去死吧你!”
那天晚上,泽兰连踢带打地把陈诚赶走了。当天彻夜难眠。
要是妈妈还活着,她肯定愿意自己早早找一个男人转让出去。
那个女人生平第二大的恐惧就是自己的女儿没人要——第一大恐惧则是自己没人要。
就连外婆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还略带调侃地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
“等我死了,你这孩子没人管可怎么办呢。”
那时她脑子里确实掠过的是陈诚的影子。
但是,眼下的事业才刚刚走向正轨,她可不能就这么投降啊。
直到她真的在行业里崭露头角的时候,他们才再次见面。
“嘿,你的那事儿怎么样了?”他在她家的餐桌前坐着,不停地搓着双手,看起来有些拘谨。
她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坐在他对面。家里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迎接客人。
“我还是自己动手。”
“我觉得他的仇人会很多,你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陈诚冷静地说,下意识地舒展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这双手可完全不衬他那张清秀的脸。
泽兰知道那是他以一个过来人说的话,可是还是下意识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你别管这么多了。”她的计划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这是在保护他们。
“能不管么?我这是关心你。”他一下子就凑近了。
泽兰马上意识到他是想吻自己,只能拼命把头避开。
过了片刻,陈诚在一旁重重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打算到他身边去?”陈诚突然咄咄逼人起来。
看来他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不会,不可能。他应该会明白深入虎穴的道理吧?否则他这么多年为谢家卖命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别装——你懂得很。”
“他可不是花天酒地的人——你应该知道的。”泽兰义正言辞地回道。
一语把陈诚说得愣住了。
老谢是什么人,他也是清楚的。他早就混进谢家多少年了。
“这几年的经纪人生意,积累了很多谢家的仇人的人脉——你、我一样的仇人——我需要第一手的情报才能真正笼络他们。”
“真的?只是为了好办事?”
“你搞清楚,我可不是那样的婊子。”
陈诚对她不屑而无奈地笑了笑,开门走了。
“你这是怎么了?”泽兰一直追出门去。
“去你的吧。”
在漆黑的夜色下,陈诚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从那以后,即使是躺在老谢的身边,她有时会想到陈诚。
如果自己那天把他留下来过夜,他也许就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地离开自己。
她知道,只要她往老谢那边凑一点,老谢就会像个自动合拢的蚌壳一样把她紧紧箍住。这会让她觉得稍微安定一点。但是她从来不会是个追求安定的人。在这一点上,老谢永远不会满足她。
陈诚是对的,她的谋略有很大问题。
她始终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杀掉老谢。让一个男人成了枕边人,然后再亲手将他扼杀——这让她觉得恶心。
问题就出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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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莲接到泽兰电话的时候正好处在休假阶段。
她刚刚结束了一场不太愉快的相亲。虽然老天给了她一张禁得起端详的面庞,但是她已经三十四岁了。
她曾经结过一次婚,对方也是警察,三年前在执行任务中身亡。她怀过一次孩子,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流产了。
十几年的警察生涯,她有幸参与过几次大案的侦破,但是都悬而未破,躺在了档案室里落灰。
前两年,父母也相继去世。到今天,她是个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人。
那个东南亚女人在机场遇袭的案子始终未破,一晃已经五六年了。因为那女人是外籍人士,在外国被谋杀极容易引发一系列的麻烦。上层还为此紧张过好一阵,但是这事情到后来也就风平浪静了。
天知道这些案卷到底积存了多少。
管档案的小许是她的学弟。他曾经透露过类似这种案子在近十年内稳步增长,并且在最近三年内激增。
“是职业杀手——现在是职业杀手的春天。”他神秘兮兮地说道。
“同时是警察的寒冬。”她接口道。
外面众多杀手肆意妄为,警察们却天天躲在警局里闲磕牙,这是什么世道?
“学姐您也别太灰心了,这些案子之所以没破都是因为证据太少——”他把脑袋向夏莲凑近,“局里正筹划一个卧底计划,是针对谢家的。”
“真的?”在这个城市干警察的没有不知道谢家的,夏莲也不例外。
小许又神秘兮兮地把头一点。
“现在已经这个计划已经步入正轨了。”他朝夏莲挤了挤眼睛。
是泽兰的电话让她真正振奋起来了。
她清楚地记得她,哪怕是只听到她说了几个字,脑海里就立即浮现了那个一脸桀骜的小女生的样子。
那天她可是让她在自己的上司面前丢脸了。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被分配过什么重要任务。也就是从那以后,她本来蓬勃向上的事业心一下子凋零了,进而屈从了父母的安排和另一个警察结婚,然后就是丈夫牺牲,孩子流产,父母双亡……她的生活陷入了不断失去的怪圈之中。
“夏莲?我想合作,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利落。
夏莲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那根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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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谢终于把秘书带来的资料看完了,房间那一头,泽兰还背对着他打着电话。
玻璃墙是隔音的。
他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先露出了一丝错愕,仿佛一个正在淘气的小女孩被大人抓了个正着。那样子才叫可爱。她把电话挂掉,脸上又很快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气。
老谢捉住她的脸蛋就是一吻。
她一脸错愕。
“没事,就是想亲亲你。”
“切,谁又问你了。”
她把手机揣好,用清冷的目光默默地巡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清冷目光之下埋藏的什么宝藏,他是知道的——只有他知道。自从认识她以来,他一直在一种近乎猥琐的情境下自我陶醉。这个小小的女人,跟他生平接触过的女人有着本质的不同,她全然就是一个天外来客!
一边手握着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权威的杀手关系网,一边跟他保持着亲密的恋人关系,偶尔贤惠,极其偶尔地撒娇。
他曾经认为所有人的爱情都是一样的无聊,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感情生活居然也可以如此充满新意。
要不然就结婚算了。他这样一个人老是单身也是很不像话的。自从他离婚之后,家里养了女儿的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他可不要再一次被人包办婚姻。
一个人到了他这个地位,在很多时候都可以为所欲为。
不如今天就来问问她的心意吧。
毕竟戒指已经预定太久了还没取,人家老板要说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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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莲把自己的计划跟领导说了。
老领导全程紧紧盯住她不放,直到她手心汗湿得连拳头都攥不住。
“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对这个案子这么执着。”
她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疑惑。
这些年来她办案不力,一直不受器重,她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是心里的那种不忿总是无法消却,反而逐渐生长,仿佛和她血脉相连,仿佛她当年未出世的孩子还在肚子里。
老领导没回答,话锋一转:“我要跟你说个卧底计划,你有没有兴趣?”
夏莲马上点头。
他迅速地拨通了内线电话:“小许,一会儿把陈诚的档案拿给夏莲警官。”
“如果你非要问的话……那是因为我们是正义。”领导放下电话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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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兰又梦到了自己的爹。
他揉着自己的脑袋,直到她意识到她还是那个小女孩,七岁,背粉红色书包上学,暗地里讨厌很多东西,嘴上却从来不置可否。
准备婚礼的这几天让她第一次尝到了崩溃的感觉。然而她几乎是掌握这个世界上最大杀手关系网的人了。
老谢颇为骄傲地向她确定了这点。
真傻。
更傻的是她答应嫁给了这个人。
如果这辈子只能嫁一次,这个刺猬头是她唯一的选择,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宴会上就已经注定了。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也许就是每个世俗之人都难逃的命运吧。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以完全不露痕迹地隐退,做起一个普通的已婚女人,有一个曾经十分得势但是已经风光不再的丈夫。这夫妻俩会开启全新的生活。有了十足的把握,她才把她掌握的谢家仇敌的联络方式给了夏莲。
“这些人会给你提供大量证据,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中的哪些最有倾向——”
“你到底是谁?”女警的目光如电。
“我就是一个搞情报的,”她顿了顿,“我的家庭曾受到姓谢的迫害。”
“所以机场被杀死的那个外国女人……”
“那是我父亲后娶的女人——我父亲就是被谢家逼走的,然后追杀的。”
夏莲的脸色和缓了一点,但是还是没完全放下疑虑。
泽兰暗暗祈祷:到此为止吧,女警官。你知道的太多真的没好处……你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你想没想过,你是不会真正脱身的,凭你的身份?”
女警一字一顿地说。
“你?”
“我们还有其他内线。”夏莲轻描淡写地解释。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么?”
“不,我只是想问,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向警方隐瞒这种血案这么多年?”
“我们都有绝望的时候。”
泽兰想了想之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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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诚检查了自己的枪。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从杀人中汲取乐趣的人。相反,他十分鄙视那种草菅人命的人。但是这世上就是偏偏存在这样一个人,杀了他,他会感到无上的快感——这就是他的宿命,得认。
夏莲这个女警官有两下子。居然这么快就搞到了这么多关键的材料。这些情报几乎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只是还差关键的一个突破口,这也是为什么要他出马。
这几年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姓谢的到底还是信任了他。甚至一些相对机密的事情,他都放心地交出去。
陈诚一面费力办事,一面把自己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也不知道自己那死去的父母会是什么感受呢?
这些年来,他离自己的目标每进一步,就会失去更多。在这个世上,除了那个李泽兰,他没有什么牵挂了。
父母在的时候,也曾经跟李泽兰他家走得挺近。在很久之前,就注定那个顽固的丫头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同盟。
想到那个家伙,他就想把拳头砸向墙壁。一直砸,一直砸。
那天他央求夏莲放泽兰一马,换来的却是十分古怪的回应。
他嗫嚅着:“有一个女的叫李泽兰,她是姓谢的手下,你能不能放过她——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女警官一脸被噎住了的表情。随后僵硬地答了句:我尽量。
陈诚随即恶趣味地想到也许这就是她长得漂亮还单身的原因。
计划是这样,陈诚会混入老谢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情报显示,一个会议马上就会召开。会议的内容至关重要。
“有了这关键的一步,司法程序会顺畅很多。”尽管已经尽力隐藏,女警察脸上还是露出一丝欣慰。
陈诚暗想:你们这种人就是天真。
而当他婉转地问起所谓情报源头究竟来自哪里之时,女警立即摇头说无可奉告。他索性也不再追问:反正姓谢的多行不义,死了也是活该。
警方已经严正地告诫了他不能伤害姓谢的一根毫毛。
“如果你私自杀了他,你的罪行就不会得到豁免——我是很认真的。”夏莲硬是绷着一张好看的脸。
“那他会死吗?最终?”
女警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说:“你会心想事成的。”
陈诚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其实这女警还是差一点修为,她就是没想到:就算是他使手段杀了姓谢的,警方又能怎样呢?只能怪他的仇人太多。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陈诚弄来的录音到夏莲手里的时候刚过中午。
陈诚按照原计划马上回到住处,在这里,他有最后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打点一切,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就会搭乘飞机,当然带着足够的钱——如果可能的话,还会有一个女人。
他没法不按部就班,因为他知道,夏莲和她的同事们一直在不远处监视。自从他同意合作之后,他们就一直都在。
于是,他装的若无其事的打理房间,
只是在一个最暗的角落把枪贴身藏好,等到浴室的小窗户外传来三声敲击,他拉开窗户放进一个跟自己身材差不多的男子,两人穿着同款的T恤和运动裤。
他则从浴室窗户翻了出去。
据陈诚长期观察,在大学附近有个饮品店。一连几天的下午,老谢总是会把车停到这个地方,然后进去买一杯外带的红茶拿铁,出来,上车,开走。总共耗时不过5分钟。
陈诚早就听说姓谢的离婚就是因为迷上一个女人。
李泽兰那家伙还说他不是花天酒地的人?呸!这家伙一直这么单纯么?
但是对于这个女人的身份,他已经经过了多方打听毫无结果。可见姓谢的对于她的保护。
真他妈恶心。
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戴上头盔,骑上借来的一辆小排量的摩托,看准时机开了出去。
他失手了。
子弹只擦过姓谢的头皮。
身后,老谢狠狠地摔倒在地。
糟糕!
陈诚脱下头盔。扔在路边,火速地换了另一辆准备好的摩托,绕路返回。
刚好赶上老谢倒在路边,除了擦破点皮毫发无伤。
这狗娘养的命真大,但我今天非杀你不可!
他满口老板的叫着扶起他。随后他理所应当地驾着车,把老板送回去。
后视镜里,姓谢的坐在后座,面色苍白,不发一语。应该是伤筋动骨了。
“到医院么?”
他这是明知故问,老谢这种人都有私人医生。
“到家。”
姓谢的家是个独栋别墅,除了有人来定期打扫卫生,平时家里也没有别人——这样下手方便,省了还要杀更多人灭口。
进去的时候果然没有其他人。
他把姓谢的搀进门,有的没的瞎张罗一通,只见房间里到处都乱糟糟的——都是婚礼上要用的东西。
他冷笑一声。
姓谢的背对着陈诚,坐在门边的沙发椅上,明显是在忍痛,手里还拿着那杯饮料。
陈诚欣慰的笑也藏不住了,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他正准备掏枪。
身后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出现了。姓谢的抬起头来。
陈诚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在耳边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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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诚一连打出三发子弹。
李泽兰胸前吃了三发子弹,心里霎时跟明镜儿似的。
她先没觉得疼,而是想对他说:今天是婚礼前夜,如果今天就是婚礼,效果会更好一点吧。
她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随着血液喷涌,她向后倒去。
这几年她见了不少残酷的场面,这些经验告诉她不会活下去了。
余光中,老谢用一种看见世界末日的眼神盯着她,随后用一种拯救世界的姿态朝她扑来。
她本想开口说不,说“别再为我干任何事”。但是嘴巴完全不听使唤。更多的鲜血喷涌出来。
在她的最后一刻,泽兰才真正意识到:他原来真的爱着自己。
她这场戏从一开始就演砸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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