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今天是周六，也是儿子十五岁生日，她前一天就给儿子挂了电话的，让他这个周六无论如何要回家，她要为他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可儿子在电话里说这周六学校要补课，她当然不相信，可也不好说什么。
儿子在离家20公里外的寄宿学校上学，读高一，可最近几个月，每逢周末他都不回家。
她能怎么办。除了每个月定时给儿子转生活费外，只能偶尔抽空去学校看他，就这还得瞒着丈夫，免得他过多猜疑。
她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儿子。不仅因为今天是他生日，更是因为最近天气降温，她想着要送些厚的衣服给他。
她好说歹说，生产主管才批了她半天的假，就这还受人家一顿白眼。
乘公交车来到学校后，她径直找到儿子的宿舍。宿舍里仅他一人，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被子则披在身上。
儿子抬头见她来了，眼睛瞬间点亮，又旋即恢复刻意的淡漠。“妈，你怎么来了？”儿子平静地问。
她轻声嗔怪：“你这孩子，你是把妈忘了吗？今天是你生日，妈过来看看你。”说着便把几大袋东西一一码放在儿子的书桌上，“呐，这是从家里带来的毛衣和外套，有几件是新买的；还有牙膏、牙刷、长袜子，对了，还买了点你喜欢吃的零食水果，天气越来越冷了……”
儿子下了床，跟上前去翻看袋子，拿出一个苹果，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了回去。她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因身高差了一截，她抬起的手臂隐隐作痛。她更真切地意识到：儿子长大了——这种突然撞击而来的意识，带着辛酸和欣慰。
她说：“走吧，妈带你出去吃饭。”儿子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可现在才十点半。”“没事，你就当陪妈走一走，我中午两点还要上班。”
儿子一听，便迅速地套上外套和鞋袜，她帮忙着理了理他的衣领，说：“要不试试新衣服？”儿子说：“不用，您挑的衣服一向很合身。”她也就不坚持了，他们一前一后下了宿舍楼。
宿舍楼正对着宽阔的体育场，她放眼望去：三五成群的学生在几个篮球场上奔腾，稍远处的足球场上也有不少人在热血驰骋，更远处的跑道边缘是一整排郁郁葱葱的叫不上名字的树，她看着那一抹绿，真绿，绿得她几乎要忘了这个冬季。
她回过头来，见儿子双手插着衣兜走在前面，她紧走几步跟上，“你慢点……”儿子便把步子放慢。她挽着儿子的手臂，说：“对了儿子，妈还没有跟你说‘生日快乐’呢。”儿子转过头看向她，却说：“妈，你白头发又多了！”
她才四十出头，白发却大有侵吞黑发的势头，尽管面容肤白紧致，却也难掩老态。她笑着说：“是该染染了。”
走出校门，往右拐30米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们走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儿子将右手从兜里抽了出来，主动拉着她的手。儿子的手柔软而温暖，她那如砂纸一般粗糙的手掌竟有些许无所适从的僵硬。
穿过斑马线，沿着人行道一路走下去便是街市。儿子就这样紧紧地扣着她的手，他们缓步向前。路边每隔几米种有一棵女贞树，直直地拉成一排，像是在接受他们的检阅，寒风袭来，它们枝叶颤动，仿佛急欲诉说各自的心语。
她感叹地说：“这树好啊，这么冷的天都不掉叶子呢！”儿子没接她的话，良久，他说：“妈，你还是跟他离婚了吧！”话语中透着寒意，刹那间冻得她心头刺痛。她甩开儿子的手，“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
“其实上个星期我回去了，走到家门口便听到他的叫骂声，而你还是只偶尔辩解几句，我呆在门口许久，才又回学校了……”儿子顿了顿，低头不再言语了，只顾着往前走。
她盯着儿子的侧脸，眼眶便忍不住地发酸发热，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说：“那……生活难免磕磕碰碰，我和你爸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你还小，不明白的……”
儿子打断了她的话，“我都15岁了，我怎么会不明白？小时候的事我都还历历在目——他把你按在被窝里打，还不让你哭出声来；还有，吃着饭就敢狠心地拿碗砸你。后来我长大些了，明着他没敢打你，可我不相信他真的就良心发现了。你看现在，你们也还经常争吵、冷战。妈，你敢说你过得开心？”
“你别说了，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你只要安安心心地把书读好，考个好大学，这样妈就开心了。好不好？”说着她就去挽儿子的手臂。
儿子任由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嘴里依然坚定地说，“我都想过了，打算不读了，按照法律规定，满16岁就可以工作了，我也快16岁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而他却天天在家背床板，还那样对你……”
“你敢！”她急切地打断儿子的话，她真的生气了，用力往儿子的手臂上扇了一巴掌，不愿他继续说下去。好一阵沉默，她的脚步也沉的几乎走不动。
“妈，我长大了，你不要因为怕我无法接受而一再隐忍，真的，我求您跟我爸离婚吧！我爸对您那么差，有什么意思呢？您看您的白头发……”儿子眼带忧伤地看着她。她恳求着说：“算妈求你了，今天我们不谈这个，去好好吃个饭，好不好？”儿子便不再说话了。
她领着儿子进了一家装修考究的茶餐厅。点了三菜一汤，均是儿子爱吃的。她看着闷头扒饭的儿子，与他亲生父亲长得多像啊。
思及至此，她的心禁不住悲鸣：“我怎能忘恩负义离婚呢？我又怎能告诉儿子他的真实身世呢？”
当年儿子的生父一家因火灾而离世，她那晚刚好留在镇医院看护年仅两岁的生病住院的儿子，因而躲过了一劫。她没了依靠，只好带着患重病的儿子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城市。可她大字不识一个，又身无分文，要不是现在的丈夫收留并资助他们，恐怕儿子连命都……儿子的养父原本孑然一身，也不富裕，只靠做些零工过活，但他好歹还是给她和儿子落了户，给了他们一个家。尽管她知道他的收留并非因为单纯的善念，她也无比感激涕零，鞍前马后地服侍这位恩人。其实凭良心说，他原对她也不错，可自从得知她再也无法怀孩子后，他的脾气一天坏过一天。尽管如此，他也好歹将儿子以亲生的相待，不曾打过骂过。而是把臭脸都给了她，他的打骂往往发生在醉酒之后，那的确很恐怖……可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这就是命！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妈，你吃啊！”儿子的话打断了她的缥缈心绪。
“好……好的，吃，吃！”她夹了一小块肉往嘴里送，味道酸涩难咽。却见眼前的儿子吃得正香，她又宽慰地笑了。
文/若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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