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纳西索斯

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住的地方离单位很远。

每晚回家打开电脑，差不多都是八点以后的事了，很多时候已经没有了去看一部电影或是浏览网页的情绪。

每次等车时看着马路对面的高楼外饰灯逐次渐亮，就会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能在天黑之前回家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在有阳光的天气里，会为自己泡上小小的花茶。抱着水杯呆呆地看里面漂浮着的朵朵玫瑰花，看她们娇嫩的容颜渐渐失了颜色，褪化成苍白黯淡的表情，一两颗小小的花骨朵儿沉在杯底，是弱小的不被发现的尸体。

香气多迷人甜蜜，可总觉得玫瑰花茶是很残忍的物事，在还未来得及绽放美好的时刻便被不留情地舍弃做脱水处理，永葆萎缩的身躯，再无极致的美丽。

黑泽明曾提到自己为了证明莲花开放时所发出的微弱声响，曾经去不忍池站在黎明前的迷蒙晨雾里等待。

这样的等待必是香甜的，所有的美好也都应被珍惜。只是我还是一边不忍叹息，一边心安理得地享用她们的甘甜。

所以纳西索斯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想要拥抱自己的爱人而不可得，只能跳入池塘，溺水而亡。可我不想讲这个自恋的美少年的故事，我只对他的死亡感兴趣。

你看看，任你是倾国倾城貌，还是多愁多病身，都逃不开这一汪春水。最是碧波荡漾惹人怜，却刀锋森严暗藏杀机。

据说我们的祖先便是从水中来，这样说来，最终如纳西索斯这样，化为池中亭亭净植花一枝，倒是极好的去处。

很多年以前，我热衷于研究一切死亡的方式，同时猜测自己会在怎样的状态中离开这世界，那种无知无聊的念头占据着我的大脑，直至我真的见证一场死亡。

在那一刻，时间搁浅在河流上，我划不动我的船浆，悲恸的感觉黏稠地包裹着生命。直至今日，那种由指尖传达至心脏的刺痛感仍如梦魇般挥之不去。我只有尽力避免去触碰，怕自己又掉进一处暗黑的乱流。

我从此不敢亵渎它。

索甲仁波切说：“死亡也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到我们整体的生命。”可我不想从别人的死亡中窥见自己，我不愿为了看到生命的本质而出卖灵魂。

因为，生和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也许，在某处，在天堂，等着我们，我们终将自由。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还要赎罪。

不论前世的惩罚，还是今生的罪衍。

也唯有此时，我才如此渴望有人听懂我，听懂我心内深深的恐惧和悲凉。

海子被碾碎的灵魂静静地悬浮在铁轨之上，他终究没有等到麦田中洁净的少女，将他芦花般的骨头带回家。

我会送你最后一程，然后静静地等待那双手将我带走，请允许我。

水边的纳西索斯迷失在偌大虚无的空旷中，爱上了自己倒影的他注定对这份爱情无以为继，这种形式的终结，未必不是最好的方式。

苏格拉底临死时说：“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