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小到总是渴望长大的那个年纪。我们这个时代最富于戏剧性的变化已经发生,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去经历,你对一切都没有把握,沿街叫卖的声音逐渐被各种建筑场地施工的噪音所取代。大人们的生活看上去千篇一律,但却似乎永远也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我觉得要理清这些早已被过去折叠起来的片段很困难,因为我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说起。
那段日子我生活中最快乐且富有成就感的部分就是用每天攒下来的零用钱(偶尔也会偷我爹皮夹子里面的)买玩具,并且看着它们在我手中不断变化造型。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有生命的,以至于每次将它们收进箱子时我都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们。回家后我会把玩具藏到大床下的柜子里,然后等我父母亲上班后再悄悄翻出来玩。里面有一只我很喜欢的外星独眼鼠,当你捏它肚子的时候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我甚至觉得它是外星球派来的使者,来帮助我离开此地。
为了和外星人取得联系,我拆掉了家里的录音机和旧电话。花了不到一礼拜,我的超级通信仪就制作完成了。在一个安静的晚上,听到爸妈关电视睡觉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把通信仪搬到阳台上,月亮似乎离我越来越近,我开始憧憬我的外星人爸爸走下飞船来接我。可我也舍不得现在的父母,我怀着难过的心情给我在地球的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大致是说我要走了,有机会还会回来,让他们不要挂念我。接通电源我痴痴望着远方夜空中密布的繁星,晚风爬上阳台坐在我身边,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激动,我身子有些发抖,过了一会儿,天际开始出现异象,一团紫色的光由远而近,慢慢飘来。
第二天早晨刺眼的阳光将我晃醒,除了大腿上多出几个蚊子叮咬的包外一切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外星人爸爸究竟有没有来,或许他已经来过了,但是我因为睡着而错过了和他相认的机会,为此我得在地球多待一百年。
那时生活没有我渴望的惊险刺激,甚至也不够有趣。反而当时有挺多可怕的事儿,比如我去农村亲戚家,吃完晚饭后坐在谷垛上表哥开始讲故事:村子里某家生病死了人,由于家里没钱就草草埋了,从此往后那户人家就接连不断的出事,先是养的鸭子全死了,然后半夜里灶台莫名其妙就燃着了火,最后那家六岁的儿子居然自己爬烟囱掉进锅里给煮化了。后来村子里来了个道士,让那家人把尸体挖出来,发现尸体不仅没腐烂,头发和指甲反而长了很多,道士说已经变了僵尸。后来村长让大伙儿把尸体搬到村口,做了法事,又在烈日下晒了三七二十一天还是七七四十九天才没事。尽管后来我知道这是香港僵尸片里的剧情,但当时这故事还是把我吓得不轻,晚上尿急也不敢出门,拉开所有灯,慢慢走出去,到大堂里找电筒的时候,在供桌上东摸西摸摸到一个方框,拿手里一看顿时把憋了许久的尿尿了出来,上面是我死去老祖的相片。
假期的大多数日子总是无聊的,并不是每个孩子的假期都可以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因为曾经踢球的时候不小心把别人家的车窗踢坏了,所以后来我父亲一到上班时间就把我反锁在家里。我把那些玩具分成两边,构建工事,实力分配差距不能太大,比如这边有个奥特曼,坦克就必须给另一边了。然后开战,打得天昏地暗。等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时,我就把它们全部扫到书柜下,然后跳到椅子上拿起寒假作业,开始组词连线猜成语。
那也是我美术的启蒙时期,喜欢翻箱倒柜的我从父亲的老书架上找到一本《世界名画邮票鉴赏集》。开始我学着上面的画一点一点描,等我妈下班后再拿给她看,问她画的好不好,她说,丑死啦。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有时候付出未必会受到肯定。但我还是喜欢画,因为很多贴纸我都买不起,如果我能把它们画下来,就不需要再去买了。我画了好长时间,用信签纸印在《童话大王》上勾勒里面的人物。在我七岁生日那天,妈妈给我带回了一本《儿童素描入门》,从此以后我就可以照着里面的步骤来画了,先画简单的球体、立方体,然后到多面体再到瓶子杯子。
八岁的时候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美术老师。我在他那里学了一个暑假的美术。
当时我们家隔壁住的是我爸他们单位的同事,他家有个小女孩,比我大一岁,叫然然。每次检查作业我妈总是揪着我耳朵说,你看人然然,你再看看你写的字,一个大一个小,是不是。我就发誓一定要写出最漂亮的字,至少也得比然然写得好。
此后就是每天趴桌上写写画画,练啊练啊,心思却已经飞到南天门。我是真的觉得灵魂可以出窍,我看着坐在藤椅上穿着小短裤的自己说,你好好写,我先去外面玩会儿。然后我的灵魂一直跑一直跑,来到大街上,不知道要去哪儿,我就想去大灰狼玩具店抽卡,连抽三张都是磨砂卡,明天去教室可以跟郭鹏霄炫耀了。然后我的耳朵一阵疼痛,灵魂归位了。我妈说,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我看一眼作业本就哭了,原来我睡着了,手还在继续写,本子上全是些歪歪扭扭的蚯蚓。
当时我喜欢我们班一个叫晶晶的女孩儿,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我的同桌,因为老师说,你们男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同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家特别有钱,他爸经常会从国外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东西,什么德国软铅笔啊,什么俄罗斯巧克力啊。每次上课的时候她都会拿出来说,你看,好玩吧。我说,真好,能给我玩会儿吗。她说,你拿去玩吧。我觉得她真好啊,我当时特别希望她妈像电视里那些恶毒的继母一样不要她了,然后我把她领到我们家,从此以后一起生活。
文化娱乐生活是必须的。我爸那时候去外地出差总会给我带一些好看的书和故事卡带,我最喜欢的是《大侦探米老鼠》和《唐老鸭在中国》,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幻想唐老鸭骑着一辆永久自行车来看我。每到周六,地方台就会放一些外国片,我爸特喜欢看,我就记得有两部,一部叫《杀人鳄鱼潭》一部叫《霹雳游侠》。好多梦想都跟这些片子有关,每晚想的最多的就是,有一辆会说话的车多好啊。
我那时候最好的朋友叫郭鹏霄。他长的有点像《康熙微服私访记》里边儿那个三德子,这也是后面才发现的。因为那个时候三德子还没出名。他的嘴略微有点像香肠,我的嘴老是长不出他那种效果,于是我天天学,说话也学。结果回家就被我妈骂。
可是美好的时光过得特别快,忘却也经常是伴随着快感和伤感,以前总是我爸骑着自行车去接我,再后面自行车换摩托,再再后面,我长大了,就得一个人去上学了。有一天,我离家左拐站在一个岔口看了好久,一转弯我就开始心慌意乱,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暗恋的姑娘,我曾经痴迷的玩具,终于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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