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我有点赌气的说了一句。

“好的。”

今天的护心公园和平日所有样子一样，随心粗糙，摩天轮像个精神小伙站立在护心湖落日余晖的影子里，好像要把最后一刻的一切草率妄想和未勾兑过的白日理想一口气塞给呼吸孱弱的黄昏。这位先生又来遛他的牧羊犬，看到我一个人在湖边，他和老枪一起扬着暮秋温软的风步调沉重一致地向我的方向走来。

他说老枪是他的伙伴，不是宠物。平日偶然在这狭小的公园空间里碰面总是远远就看见他们在聊天，与其说聊天，不如说只他一个人在侃侃侃而谈。其实我这个时候只想独处，人有的时候总是想怀念过去的，甚至乐意沉溺毙命于虚假的神秘漩涡，我可以有一百种死法，为什么不选择被幸福麻痹那种。心里埋怨他今天如此不识时务，不要来打扰一个刚刚失去心爱男孩的女孩，他已经走到离我两三米。今天他戴了一顶帽檐很深的渔夫帽，有着和他这个年纪不太搭配的做作冷酷，他揶揄着笑说今天怎么看起来像个期末考试考砸的高中生。他说话时每一微微抬头的瞬间，那双拥有修长睫毛亮黑的眼睛发出的光就会趁机滑入我的脑海，落日余晖是它的打版。我并不想开口说话。我还在心里无数次回放他刚才决绝坚毅的眼神和冷若冰锋的语气，我输了。

天色暗下来，公园里人多了起来，耳边夹杂着恼人的收音机音乐和嘈杂的交际产生的一切声音。我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我确信我的心脏像被锤子铮铮敲打一样疼痛着，可我今天享受这神秘清晰的痛楚。我们的友谊，怎么说呢，它很多余。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们都一直做好着为一切让步的准备。我也没期待过他会把我当作亲密无间的朋友，有时间甚至想主动打碎这死板迂腐的规划圈，它看起来碍事像个得瑟的魔王大行其道。我们曾经深爱，像两只小鱼儿穿过海底一座又一座的绵延山峰对望，我们欢喜。

“是这样的，失恋能让你明白人生可以更苦。相信我，没有什么比这更无理取闹。”我听着帽子里蹦出的声音像实在干净的棉花一样准备包裹我临时破碎的心。我一点也没有想哭，我一向瞧不起在感情里失落沙洲。盯着湖面被风若无其事掀起的纹路，我也想这样轻松又不必考虑忧愁，想做那湖清水；晚风顺便传送一阵莫名其妙的清香到我鼻间，我一直特别爱闻他身上的味道，每次都深深的如饥似渴的在他身边认真汲取这个味道，它像有灵魂似的，它肯定知道我爱他。

“感情里都是待宰的羔羊，但你不能总想落荒而逃。 ”我任由身体陷落在这余晖里，我的心早就沉到湖底。我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嘴唇上几棵调皮的胡须，等待着他下一句。“多年以后，在一次偶遇或是早已精心筹备的某一场集会你们幸而遇上，你们聊起这么多年彼此生活的变迁调侃对方身上年龄刻意留下的痕迹，还像以前那样开怀任意，在酒精的刺激和重逢的欢愉共同差遣抑使下，你告诉他你曾经非常爱过他，他说其实我也是。然后你们看着对方鬓角上微微泛白的发丝哈哈大笑，嘲弄对方的华夸大其词和惺惺作态。以上情景发生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每一个瞬间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让你与任意一个另外的你背道而驰相向千里。你想这样吗？任由你的爱意被时间这头猛兽吸食，最后剥落如废弃站台不被世人问津的红色废铁，在风里等待被一个粒子一个粒子的拿走身体。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能会怜爱你，不可能会，因为权由你自作自受。”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暗调色的云，顿了好一会。“我不会出现在集会上的，我一向没有参与这种无聊多人集合的社交习惯。而且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有点白痴。”老枪这时候也看着我吠了两声，两只耳朵像随着爵士乐跳起舞来节奏轻敲。“好了，我们要走了。”我起身致意，对着老枪挑眉告诉他再见。

我想起他一直想要去的那个画展，就在明天。我决定先给他打个电话，我饿了，我不管，他得带我去那家新开的糕点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