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车厢

2018/7/23  星期一  天气晴

1

上周五，织锦买了一张从株洲开往汨罗的火车票，中间只途径一站，长沙。

汨罗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城市，如果被人熟知，大概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屈原投江的地方。

织锦选择去汨罗，只是想去看看她“许久”未见的老友。其实并没有多久，两个月前她们才聚过。

只是最近织锦生活得有点苦闷，放了几天假，不知道去哪，才去老友那求收留的。

一节车厢

2

进入三伏天的南方，已被热浪席卷，到处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息。

织锦坐公交来到火车站，时间还算充裕，还有半个小时。但她只想快点取好票去候车室，虽然撑着太阳伞，但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疼，感觉皮肤要绽开似的！

看着拖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迅速的取好票排队进站过安检。

和往常一样，总有些人过安检的时候，会拼命往前挤，即使行李后放上去，也要冲在最前面，好像行李箱装了巨款似的，生怕被别人拿错。

好在织锦只带了些随身衣物，一个包就搞定了，她就让那些人先拿。而且对于这种情况，她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在候车室，织锦拿出手机，随意玩了几把小游戏，广播里就播出她要坐的那趟列车已到达站台的消息，她收拾好东西，跟着人群，去了站台，登上了列车。

3

18号车厢31座，她确认了两遍才坐下。织锦的位置在中间，左边是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姑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上抱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右边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中年妇女。

对面则坐了三位大叔，一个面庞瘦削，一个肤色黝黑看似很严厉，另外一个似乎很疲惫靠着座椅呼呼大睡。

此刻，车窗外的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织锦的脸上，稍稍一低头就会刺眼睛。

织锦给好友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信以后，便把聊天界面给关了，只是插上耳机，静静的听音乐。

几分钟之后，列车缓缓的开动了，除了推着餐车来回叫卖的工作人员以外，过道上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有的三三两两在聊天，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玩扑克牌，有的在看视频……

一节车厢

4

对面那位瘦削的大叔站了起来，到过道间活动了一下，回到座位以后便和织锦搭了几句话。

“小美女，你去哪啊？”大叔问。

织锦先是一怔，然后笑着说：去汨罗。她心里想，大叔大概是坐久了，太无聊了。想聊聊天消磨一下时间。

然后，织锦也随口问了一句：你呢？

织锦没有听清楚他具体说的地方，只听到大叔要坐21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大叔说他买错了车次，平时坐的那趟快很多，只要十四个小时就到了，一个劲地吐槽现在坐的车太慢，根本不是快车，而是假的……

织锦被大叔无奈又好气的样子逗乐了。

21个小时呀，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是真挺久的。现在交通这么便利，动车，高铁，飞机，谁还想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呢？织锦心里这么想着。

可21个小时又是那么的熟悉。织锦望着座椅楞楞的发呆，想起了小时候坐火车的情景。

那时候的织锦，算得上是半个留守儿童。父母在河北保定打工，她寄住在姑妈家。

每年暑假，她都要坐21个小时的火车，去到父母身边。在她所在的小山村，坐火车出远门是多么新奇的事情，织锦身边的同学大部分连小城都没出过。

在她记忆中，那时候黄牛还很猖獗，每次织锦的爸爸都要托人到黄牛手中买票。

买不到卧铺，就只有硬座，买不到硬座，就自带小板凳。南方的亲人把她送上车，拜托乘务员好好照看，爸妈会到保定的站里头来接。

织锦不记得独自一人坐过多少次火车了，最开始应该是很害怕的吧。

她只记得自己曾在座位底下铺报纸睡过，而且还觉得很有意思，贴着地面，可以听到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

她只记得只有在火车上，她才能吃到她心心念念的桶装方便面，平时可不能奢侈的买个几块钱的桶装方便面吃，即使幸运的吃到了，也要把杯桶洗干净，留着盛饭吃呢；

她只记得每年放暑假，她都期待踏进那一节车厢，因为那里离父母很近……

那时候的织锦还不知道自己属于留守儿童，只觉得有火车坐也挺好的。每次看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做着各种各样的事都让她新奇不已。

5

有一个人织锦至今都还清楚得记得，大概是那个人和自己的伯父长得很像吧。

面容沧桑蜡黄，眼窝深陷，满脸沟壑纵横。手臂也晒成了黑红色。尤其是他的那双手和自己常年务农的伯父简直一模一样，粗糙皲裂，起着黄白色老茧，深深的手纹中还夹着黑色，好似永远洗不掉似的。

他总是用手摸摸胸口的口袋，有时会把里面的钱掏出来默默数一遍，然后不禁笑起来，心满意足地又把钱默默放回去，再拍拍胸口。大伯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但眼角却舒展了。这样的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

当时的织锦并不太理解，只觉得这人有趣，而且和自己的大伯好像，她观察了很久。

现在的织锦大概能明白他的行为了，一辈子辛苦勤劳的农民，为了家人，背井离乡外出打工，攒了些钱。

或许是拿回家盖新房，或许是给家里老人治病，又或许是给家里娃娃上学用。总之，能让困窘的生活，燃起新的希望……

织锦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来。

她原计划这天上午是要回家的，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聊到近期的工作，她妈妈对她做的一些决定不甚理解。

织锦也不知和她如何解释，心里十分苦闷。挂电话以后，便决定不回家了。

她躲在宿舍大哭了一场，有种有家不能回的感觉，然后临时决定去她老友那，想放松一下自己。

6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列车在长沙停靠了。车厢里下了一大半人，然后又陆陆续续上来了一波。

之前坐织锦对面的看似严厉的大叔和她左边的姑娘已经下车了，前后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和一个看上去三十多的女子。

织锦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壮汉一坐进来，就把吧台上的垃圾盘端了下去，上面的啤酒瓶倒了，洒了织锦一裤腿。

织锦心里真是万马奔腾，心想，你这是干啥呀？你要是要我和对面的女士换座位，我是很乐意的。

那壮汉，说了句抱歉以后，把吧台擦了擦，就趴着睡了。织锦虽然有点气，但嘴上还是说没事，忍了。

看来，他们不是夫妻啊。织锦心里默默地想，是自己想多了。不一会儿，对面坐的那位女士就开始打电话了，这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织锦只听到她说：喂，你在哪里？四年了都找不到你人，孩子你不要了？

哦，可能是给不负责任的老公或者是前夫打电话吧。织锦心里想着。

然后她又说：你一分钱的抚养费都没拿过，一个月算你一千块，四年总共是四万八，你欠我四万八，听到没有？

这看来是一个离异独自带孩子的单亲妈妈。织锦觉得挺好奇，按理说，这位女士应该怒气冲冲才对，可听她的语气，云淡风轻的，还翘着个二郎腿，脚踝在不停的转动着，挺随意的，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这位女士又说，你是不是结婚了？反正我跟你说，儿子从几年前开始就检查出来，一直营养不良。我也就这样带着，你把地址发过来，我带他来找你……

织锦算是明白了，有个十岁的小男孩，现在正在读五年级，四年前，爸妈离异，他跟了妈妈，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也没有收到过爸爸一分钱的抚养费。

妈妈对他也不算尽心，破罐子破摔。从小就营养不良，发育迟缓，面黄肌瘦。织锦想想都觉得这个小弟弟很可怜。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

哦不，这样的父母应该多得去了。织锦又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虽然父母不常在身边，但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关心她的身体，关心她的学习。

每次爸妈要离开她去河北时，她就不舍得躲在被窝里哭，憋到要岔气，实在忍不住了，就不停地抽噎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织锦的妈妈听到了，就会跑过来，抱着她一起哭，说她不去了。

织锦又会很懂事地说，她没事，要她妈妈去……就是这样重复了很多年，直到织锦最后明白，哭，真的什么也不顶用，什么事情也无法改变，慢慢的，她就学会了坚强！

想到这些，织锦忽然鼻子有点酸，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才没把眼泪掉下来。想想，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织锦想好了，等她从汨罗回来以后，调试好自己的心情，她就要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嗯，她是一个有家的人……

一节车厢

7

汨罗到了，织锦步履轻快的朝出站口走去，此时，夕阳正在下山，把远处的天际染得一片通红。织锦在出站口见到了自己的老友，她们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