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药神

昨晚看了一场电影，准确地说，是二十分钟。

《我不是药神》。

这一类现实题材本来不是我的菜，因为我一开始就规划好了，电影对我生活的作用。一般我会选择不太费脑子，画面唯美的玄幻类，是个调剂。再深刻点的，我宁可直接看纪录片或者原著。

我不想连看场电影，都要挖心掏肺。我想我缺乏那种时时刻刻直面人生的勇气。

所以，先生说徐峥哦，评分好高。我想当然，是看喜剧吧？于是我跟着去了。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自己开溜了。

徐峥真的放飞了，完全一个生活底层，油腻的男人。家暴，走私，头发不洗，烟不离嘴。房租交不起，父亲在敬老院住不起，当着律师控制不了情绪，公然要打想带儿子移民的前妻……

他演得太细腻。比如偷偷摸摸给敬老院工作人员塞点普通烟，给医生送点人家正眼都不看的礼，吃住赖在卖印度神油的小店里，早上见人，牙膏还黏在嘴角，搭着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毛巾……

最让人心酸的细节，是他带儿子吃顿包子，数落两句“你干嘛光吃皮不吃馅？……不要浪费”，然后叉起剩下的肉馅放进嘴里。儿子想买双两百块的球鞋，他先是不耐烦，然后念头一转，问儿子“你干嘛不让后爸买？”，掏出钱包，干脆地把仅有的两张钞票递了过去。

这个男人，被日子挤兑到只剩点本能的尊严。

这个人，没有底线。去走私“格列宁”，是因为父亲必须得动手术需要钱，怕被抓也顾不上了，已经逼到走投无路。

他也不是什么英雄，跟印度药厂老板谈交涉的时候，他说，这些人吃不起正版药，他们等着走私药救命。眼里根本没有“救世主”的光芒，他就是在谈生意。

他拉牧师病人入伙的时候，连耶稣和佛陀说什么都搞不清楚。他根本就没有这些概念。

太生活了，我一点也不想观赏下去。

然后第二天，我去看剧评，对着手机热泪盈眶。自然而然。

我知道了他后来干了些啥。

他两百万卖掉了走私垄断代理权，下家涨价，他失去了病人的保护，被举报。

他看见身边的伙伴，没有药，死去。

拒捕，死去。他在黄毛的房间里看见他打算回家看一眼的车票，终于崩溃。

他对警官小舅子周一围说，“他才二十岁，他犯了什么法？”

他又花2000块一瓶，从印度零售商买回来，500块卖出去。

散尽走私来的“不义之财”。

这是一个在文明框架遗忘的角落里，又没有办法只按丛林阴暗法则去生活的，普通的，还原了的人。

他只想解决问题，自私自利。然而走着走着，却有那么一道坎，在心里过不去。矛盾着纠结着，挤兑出了拔高的三观。

说来说去，就一句，救命的药，凭什么卖那么贵？

这个问题，上哪里去说理？没有。法律只认他走私，这是一个事实，只能就事论事。

他活不下去，又不甘心死个彻底。

电影里据说有一个中国大妈苇青的发言，是个泪点。警察追查谁卖的假药，买药群体里的大妈说，“4万块1瓶，我病了3年，吃了3年，为了买药，房子没了，家人也拖垮了，谁家还没个病人，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吗？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现在有便宜的药，有用，你们又不让吃。

很朴素的话，大妈也没哭，不煽情。

但是如果讲道理，谁来翻这个盘呢？普通人，只是买个药而已，他们搞不清真假的区别，什么药吃了不疼了，多活几天，就掏钱。很简单。

至于正版药为什么那么贵，很抱歉，他们就算想知道，可能连风也摸不着。

中国的“黔首”百姓，忍受度超高，只要能活，绝大部分都是顺民。起码不会公然挑战法律。惩罚的意义，是规范秩序，辅佐文明。

但这群病人，就是在这个点卡着过不去，是活着买走私药，还是死了遵纪守法绝不支持走私？这跟猎杀大象，把象牙挂在身上，活剥狐狸皮，把毛皮穿在身上，已经不在一个人群思考专属的，量级。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莎士比亚。

可问题是，如果格列宁的价格，利润空间，是两倍三倍甚至十倍，我想他们砸锅卖铁也咽得下这口气。如果挂上两三个零呢？怎么跳也够不着呢？他们眼里只有疼得要死，父母养老儿子养大的成本都搭上，赖活也不行，而刚刚好又有个渠道缓解一下生命如斯之苦呢？

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也不能轻浮地指天画地，侃侃而谈。

父亲脑溢血的时候，我亲身经历过一回。我知道当他全身赤裸，喉管切开，生命所有体征都是靠仪器去判断，这是不是自主呼吸？这是不是神经系统机械反应？……那种感受。

换句话说，我们拿一天两万的价钱，砸进去，心里明白，其实在问一个艰难的问题，父亲，你到底还在不在？

管子我拔不拔？还有妈妈活着呢，我顾不顾她？给不给她留个家？

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最艰难的几天。幸亏有个家族支援，幸亏有先生陪伴。

但我人生第一次那样面临挣扎。负责任的说，堂妹表姐都哭得稀里哗啦，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没空。除了一次跑医院的路上，我眼泪直着跑出来，哪有什么面子包袱，一路就是直着跑出来的。懒得擦，擦完又有，擦不了。

难道，我现在得感恩父亲去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难题？

难道我得说，幸亏他实在没有希望？

所以，我现在不接受任何，在面对别人生死时候，消费自己矫情的行为。轻浮得让我厌恶。

我漏了《芳华》，《无问西东》不看，毫不犹豫，就像《山河故人》之类我也不会去看。没什么可遗憾的。这是我对电影的自我选择问题，我喜欢清欢着，小确幸着，给自己留个两小时放松。

但我觉得，我要对没看完《我不是药神》，补上一点不好意思。

电影里也有一些小笑点。

先生看完回家，跟我说，徐峥和周星驰一样也不一样，不同点是，徐峥没有无厘头，很踏实那种搞笑。共同点就是，你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

我听得懂先生说什么。

幽默与自嘲，是人在掏心挖肺的时候，挤出来，才有份量。无病呻吟，嘴欠舌贱，和笑对人生，太不是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