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殇

      最近采访赶稿，一直忙到夜里凌晨2点，稿子写完之后，冲个热水澡，端着一盏温茶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点点灯光，在时值春季的光阴里感觉一丝丝的凉意。小洁还是走了，其实我知道她离开人世是医疗诊断下达的判决。但是心里还是希望能让她活下来。死亡对于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解脱？还是眷恋？

      几个月前，我去市中心医院找大学室友，无意中她提起她的一个病人，那个女病人得了肝癌，有2个孩子，丈夫知道她得这种病对她避之不及，现在只有她的父母在床前照料。讲完室友无奈的叹息，世事难料。35岁的年纪，一场大病像龙卷风般摧残她的身躯，留下身后一片的狼藉。听完，我也不由的感慨。室友提议，让我这个记者去采访一下小洁，起先，我不大情愿去，小洁的事迹在我当记者的生涯中不算是特别的案例，写出来也没有人去过多关注。我拒绝不了室友的软磨硬泡，终于走进了小洁的病房，她的床号是53，护士医生叫惯了号码，53就是小洁的代号。小洁没有躺在床上，她站在床边，宽大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有种要滑落的感觉，头发早已没有，她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听说肝癌发病是很痛的，我有点佩服她，那么痛还要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听到有人进来，小洁转过身，深陷的眼窝好似要把眼珠给挤出来，黄色熨帖在她每一寸的肌肤，她蹒跚坐在床上，给我们一记莞尔。小洁的妈妈坐在旁边给我们拿水果，憔悴的脸上堆起浅淡的笑容。小洁和我们寒暄了几句，打发她的妈妈出去，于是开始讲述她的经历。

        小洁缓缓开口，声音中夹杂着无力，不过也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她说和他的相遇是那么的巧，打着羽毛球两个人一个以为没有打出去想接着打一拍一个以为打出去也往中间跑就这样两个人抱在了一起。也许就是上苍安排的缘分吧。他追了她两年，她因为害怕被别人说他俩谈恋爱，就没有答应，其实爱情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拔不掉。他追了两年很累，转而追她同宿舍的室友，她傻傻的还在原地等他的第二次告白，她对着夜里的星空，对着校园的人工湖心里想着只要他说出来“小洁，做我女朋友吧”她一定答应他。等待，充斥着她的生活，只是她再也没有等到第二次的告白，等来了他和另一个室友走的很亲密，室友还问过她，如果做他女朋友会怎么样？她平静的说着他的好，她所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在一次室友的生日宴上，他终于吻了室友，大家都在庆贺他们，只有她带着摸满全身的蛋糕默默走出去，学校黑暗的小路上，一盏昏黄的路灯打在她身上，结束了，一个人的独角戏。再后来，她匆匆答应了高中同学的追求，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鲜花浪漫，她也不知道高中同学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她答应了。吃毕业散伙饭的时候，她的手被车门夹伤，血像小泉水一样不住的外流，他慌忙的叫一辆出租车带着她去学校的医院，她痛的说不出话，不知道是伤口的痛还是心里那份错过的痛。校医院没有办法治疗，她劝他回去别让室友担心，他再三叮嘱然后走了，留下她和另一个女同学，他们一起打出租车去了大医院。夜里12点多，手上的针已经缝合好，打着点滴，另一个女同学问她的男朋友怎么也没打一个电话过来，她笑笑没有回答，他喝醉了，打来电话关心她的伤口，她只说没事，不用担心。第二天听说他跳楼为了来医院看你，脚踝受伤了。他们分手了，她在宿舍听着室友的哭声，不知道怎么安慰。走在校园里，想起最近男朋友和自己的闺密发暧昧短信，一阵冰凉爬上心头，泪像录像带一样跟着脑海的往事往外涌。他和她自毕业再也没有见过。曾经他了解她的兴趣爱好，知道她喜欢的，害怕的，为她过每一个生日，给她制作生日礼物。就这样随着毕业各奔东西，成为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来到了上海，也许她们之间是有爱情的，为了忘记他，和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她付出了很多，父母反对她们，她不顾反对，依然要和男朋友结婚，婚检时，她查出她是乙肝携带者，接到这个通知她没有隐瞒男朋友，那边沉默一会最后说要和她结婚，她知道她的真心没有被辜负。她在结婚前去了男朋友家一次，土坯房，已经开始裂开，没有房子，彩礼给了五万被婆婆说了一年嫌弃给的多，婚礼也在不咸不淡中办了。婚后，随着女儿的降生，老公和婆婆开始了各种理由想要把彩礼钱用来盖新房，她不同意，一次次的争吵，带着年幼的女儿，老公婆婆一起给她吵，是心累了。她把钱都拿出来，如老公和婆婆的愿盖上了房子。只是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压抑。偶然的，以前高中同学给她联系，她说着和老公最初谁追谁这个事，忽然高中同学说了一句，你老公然后又不讲了。她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反问高中同学，她老公是不是也对高中同学说过“喜欢你”。那边没有回答，她扯开话题，心里久久不平，骗子，这两个字浮现在脑海，在结婚前闺密经常和她男朋友暧昧的不是闺密去招惹的她男朋友，而是她男朋友就是脚踏两只船。知道真相又如何，如今已经结婚生子，那些都是结婚前的事，她还有力气去找她老公算之前的那边感情帐吗？她做梦梦到了他，夜里，她醒来眼泪打湿了枕头。

      好的婚姻各有各的幸福，不好的婚姻只有一种各奔东西。老公在她需要和前公司讨要欠薪时，老公推辞说要帮同事搬家，一直到晚上她都没有等到老公。她自己去前公司大闹，老板才给了，回来后老公看着钱喜笑颜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大闹，她很累。老公瞒着她去和女同事出差，被她发现后他很理智气壮的说，随便你怎么想，我没做就是没做。她只是想要一句实话，老公摔门而去，她欲哭无泪，躺在床上全身像泄了气，无力计较，冷战充斥了她的婚姻，每次都是她先主动跟老公说话，一次次的冷战加深了她的绝望，婚姻对她来说像走进了黑暗的地狱。意外的，她怀了第二个孩子，乙肝病毒数量一下升高了很多，整个孕期她一个人去做检查，一个人挺着肚子等待检查结果。没有别人说的孕期好的待遇，照常自己做饭洗衣，老公回来玩手机。二胎生过，如老公的愿是男孩，出院后，老公说，他走后不要和他妈吵架，养孩子都听她妈妈的，不让她自己做主。剖腹产的刀疤还没有长好，一句话像刀一样割裂着她的心，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能做主，还要忍受婆婆的各种挑事。二宝三岁的时候，她感觉右腹部疼，去医院检查是肝癌晚期。

        老公和婆婆知道的那天晚上，他们走出病房和医生嘀咕着什么。她也无力去听，女儿推门进来，抱着她，哭着说不让妈妈死。八岁的孩子已经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她怕传染给女儿让她离开病房，老公那边交了两次钱总共5万，自此后就没有再来过医院。她被这段婚姻给抛弃了，她不甘心不相信老公的绝情，她打了无数次电话给老公，最后接通他冷冷的说，当初的5万彩礼都给你了，我没钱了。以后别找我了，我已经尽了做老公的责任，找你妈那边拿钱看病吧。接着就挂断了，她无助愤恨的大哭。发疯似的，手一直锤着自己，骂着自己。到头来一场空。

          小洁讲完，空洞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的神采，她看着我说：“活着有时候比死亡更可怕。更可怕的是，被折磨成这样还要想活着，只有活着才能陪伴孩子和年迈的父母。”我想安慰她，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的路上，翻着笔记，究竟婚姻带给女人什么，爱情又带来什么，恩恩怨怨，对对错错随着死亡都烟消云散。

      我去医院看过小洁几次，最后一次探望，她从床头拿出一本书“这是他给我的，一个脸上有酒窝的男孩，”说到这里，小洁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脸上渐渐有了生气，“我死了，你说他会不会来？等我死后你替我烧了，我好在黄泉路上看。”我拿过书，那本书是《读者》，里面扉页上写着她和他的出生日期，还有一句生日快乐！

      灵堂里清清冷冷寥寥几个亲友脸上并没有太多伤痛，也是，在小洁老家，年轻人逝世总归带有点不吉利的感觉。花圈摆在棺的两边，中间是小洁的遗像，黑白的色调压抑掉照片人的笑容，显出一抹悲凉。烧的纸和纸元宝留下的灰烬在棺前面的陶盆里化作黑色，慢慢升起青烟。近处，小洁的父母早已哭的不省人事，在天堂的小洁看到父母这样，不知道又该担心和心痛成什么样子。前几天小洁对我说，陈姐，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吧！她说过看着我手里的笔记，低着头，干涸的嘴唇抿着，泪，划过苍白的容颜，我拿过笔记让她看看，在临死之前看看我怎么去写她给我说的这段故事。小洁摇摇头，没有接过笔记，虚弱的躺下来，头靠着枕头望着天花板，轻声叹息，让我忘记这一切安静的离开。我站在灵堂，三十五岁的小洁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年老的双亲就这样走了。走的那样绝望和压抑，如果大学时代他和她没有错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