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
吴鸣仰天长叹,他又一次考试落榜了。本以为这次恰逢三年一次的门派扩充,考题难度减小,自己会幸运的进入诗门。可是反复看看城门口的榜单,三十人的名单中没有自己,这可如何是好啊,父亲大人这次一定会让他去做屠户的。
想到父亲,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名字,吴鸣,无名宵小,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不然谁家会为孩子取这样无奈的名字。
悲哀也好,悲叹也罢,家还是要回的,不然晚饭就没了着落,吴鸣垂头丧气的往家走去。
吴鸣的家在城外暮春江畔,屠户的家虽小却并不败落,四间青砖瓦房,一个半亩地的院子,门楼透着秀气,猛一看,以为是书香门第,可进了院子,就一目了然。东面散落着几个木盆木桶,里面的热水已经变凉。西面几个结实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挂着粗壮的铁钩,架子下一块巨大厚实的木案。案板上零散的摆着几把锃亮的刀具,刀具旁堆着一些杂碎。地上很干净,并没有污水横流,显然这都是母亲的功劳。
吴鸣悄悄的溜回家,刚要进门。“儿子回来了,幸苦了吧?”一道人瘦俏的影子应迎了上来。吴鸣吓坏了,以为是父亲,可听到声音,一下子放松下来。“没事!”吴鸣声里透着凄凉。母亲一下子就明白了,“没事……,大不了,大不了明年再考。”母亲轻轻拍了拍吴鸣的肩膀又说“赶紧吃饭吧!”
悄声陪着母亲坐下来。堂屋的方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翻开盘子上面扣着的碗,热气和菜香铺面而来。母亲夹起一筷子里脊肉,嘴里说着“尝尝,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吴鸣嘴里含着肉,低着头,大滴答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一边吞咽,一边小声地嘟囔“我明天就跟着父亲去街上”。说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手足无措,喃喃自语“这孩子……唉……这可怎么是好啊”。
吴鸣想出门走走,可是母亲不答应。吴鸣知道母亲怕他想不开,可是自己有什么想不开的。一个十六的少年郎,一次考试落败怎么会放在心上。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似乎听到父亲的吼声,接着是母亲的低语。
第二天,吴鸣早早的起床,到院子去帮父亲杀猪。父亲破天荒的没有吼他,不过说什么都不让他干,也不说话,默默的收拾着案子上的肉。走的时候冷的丢了一句话“还不读书去”。说完扛起肉走出院门,推着车走了。
吴鸣愣在院子里,一阵秋风吹过,心头打了个哆嗦,不知道该干嘛。直到母亲叫他,才失神的进了屋子,匆匆的吃了口饭。然后夹上书,和母亲打声招呼,慢慢的向夫子家走去。
路上邻居家打招呼,他也不理,只是嘴里哼哼着。看来父亲真的伤了心,吴鸣多希望父亲能和以前一样打他、骂他啊,这样心里也会好受点。路旁的杂树洒落着发黄的叶子,在秋风里打着旋,鸟儿叽里呱啦的乱叫着。吴鸣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鸟儿轰的一声飞走了,落在远处的树上更大声的叫,它们对这个无理的小家伙很是愤怒。
夫子的家在城南的清溪,离家六七里路。清溪从南山流下,绕过老城,流入暮春江。清溪两岸是密密的竹林,夫子的家就在竹林笼罩的南山脚下。
学堂是方方正正的院子,中央一弥清泉撒出的一汪池塘,池塘里散落着稀稀疏疏的荷花,有些落败了,枝干却很是粗壮。夫子怕荷叶过密,失去意境,每年都会让人重新栽种莲藕,所以这么多年来,池塘里荷叶老是冷冷清清。
夫子姓胡,子字子正,年龄并不大,四十余岁,却总让他们叫他胡老先生。这还不算,为了显老,留着夸张的长胡子,美名曰髯,不过胡子总算是青黑色,没有被染白。吴鸣总是在想夫子的名号,竹山居士,明明是竹海才对,可是他是不敢去说的。
夫子走到哪儿,手里都拿着一把戒尺,约两尺长,和蔼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很有神,像两把利剑,一眼望过去空气似乎都会被刺穿。在吴鸣的记忆里,夫子的戒尺从来不曾打下去,可是学子们内心都希望被打,不希望被两把利剑刺穿脸。
吴鸣站在学堂外,不敢走进去,他怕那两把利剑,更怕老师不说话,默默无言。曾记得十岁那年,吴鸣闯了祸,把大头暴打一顿。因为大头是城主的独生子,父亲吓坏了,连夜叫二叔送他走。还没有走掉,院门外碰到急冲冲的夫子。吴鸣从来不曾见过夫子这么匆忙,青黑色的发丝上粘着竹叶。夫子当时就静静的站在院子外,一言不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里却很温和。
吴鸣觉得夫子站了好长好长时间。可是过后父亲却说夫子根本没站多久,只是说了一句话“让孩子回去吧”。然后掉头就走。
第二天,天也没塌下来,吴鸣照常去学堂,大头没上学。晚上回家,听母亲说,大头来过了。吴鸣吓了一跳。母亲又说大头来送礼了,还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你。从此夫子就成了吴鸣心中的大山。
秋风吹动,竹海哗哗作响,一滴滴露水落在吴鸣脸上,凉飕飕的。吴鸣突然抬起头,大步向走进学堂。远远的看到了夫子,他背对着大门,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身体纹丝不动,只有桌子上的茶盏袅袅的飘着清气。
吴鸣小心翼翼的走到老师身后,深深的俯下,低沉的说“老先生”一滴一滴的眼泪慢慢地从脸颊划过。夫子没作声,身子依旧纹丝不动。过来好久,仍然没回头,只是端起茶盏,闻了闻,又放下来说“你走吧,明天送你上山”。说完又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鸣慢慢站起身,擦干眼泪。他知道夫子从来都不说空话,言出必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回家拜别父母,明日上山,这山一定就是诗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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