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时候,曾经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平房。我所住的平房与二环里胡同的平房不同,胡同内的平房以独门独院和四合院改成的大杂院为主,里面人口密集,地形复杂,进入大门,仿佛进了迷宫,七拐八绕逡巡其中,对面要是来个人得侧身贴脸而过,我们住的则是在城郊工厂盖的家属宿舍,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平房整齐排列着,两排平房之间是笔直的通道,虽然居住环境和条件有所差别,但相同的是老街旧坊间那浓浓的人情味儿。
邻居这个称呼,在北京还有两种叫法,像我们这样住在三环外城乡结合部,或者更远一些的郊区,称邻居为街坊,而居住在胡同的人管邻居叫界壁儿(三声),北京味儿更加浓厚。胡同里的住户大都是老北京人,几辈子的交情,我们则是各家的父母都是同一个工厂的同事,工友,孩子们在同一个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学习,自小相识,相互熟捻,关系铁的称为发小,稍远些的也是朋友。
同为住在平房的人,胡同和工厂宿舍在语言上也有所不同。工厂的职工来自五湖四海,有外地退伍复原转入地方的,有远郊区县的,还有本地人,口音比较杂,由于在北京时间久了,孩子们又是在当地出生,所以说的话基本是带北京味的普通话,用词也较为现代,习惯用您好,谢谢,胡同的人都说得一口地道的北京话,俗称“京片子”,见面打招呼说吃了吗,问事或打听道必说劳您驾,请人让路说借光儿,吃饭时让别人先吃是您得着,自个儿先吃是偏您了,俩人聊天儿,叙述的一方会故作神秘地说:您猜怎么着?听的一方回应必然是:呦,这怎么话儿说的,透着那么俏皮,亲切。
住平房还有一个特点,到了饭点,谁家做了什么都逃不过街坊邻居的鼻子,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因为食物匮乏还是食材新鲜,一家炖鱼,整条胡同都能闻见浓郁的鱼香味儿,就连酸辣土豆丝,韭菜炒鸡蛋都能弄得满院子飘香,赶上炖肉,包饺子,尽管各家日子过得不富裕,也得给左邻右舍或关系近的送一碗过去,东西不多,是份心意,至于借碗醋,揪头蒜,更是家常便饭,各家没有现在所谓的边界感,串个门在外面喊一嗓子推门就进,跟进自个儿家似的。到了夏天,四合院里住的人吃饭的时候会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在葡萄架下吃,麻酱面用凉水过得透透的,浇上澥得的麻酱混着三合油,切上一盘黄瓜批儿,就着新下来的紫皮大蒜,踢里秃噜吃得痛快,我们住的平房没有院子,大家就捧着碗站在门口吃,边跟街坊打着招呼聊着天,讲究点的还会切半个西瓜把瓤掏空了,用瓜皮当碗盛面条,看着就凉快,此乃当时一景。
那个时候还有个挺有意思的现象,由于人们普遍收入不高,可能整个院子或整条胡同只有一两家有电视,就是那种西湖牌的黑白电视机,9寸,只能收看三个频道。为了能看清楚,前面还会放一块放大镜,屋顶上安装天线接收器,用竹竿挑着,为了增加接收效果,还会挂几个易拉罐,像个大蜈蚣。每天晚上吃完饭,全院老少拿着自家的凳子,马扎齐聚这户人家,电视机的主人会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大家从新闻联播看到屏幕上出现再见和雪花,期间主人还会提供瓜子和茶水,香烟招待街坊,有时候电视信号不稳,会有手脚麻利的孩子爬到房顶调试天线,甚至会扶到结束。待到众人散去,主人家还要打扫地面的瓜子皮和烟头,有时候女主人也会抱怨,但当同一个院子有竞争者时,又会热情地邀请街坊们,生怕失去了中心地位。
大家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也并不全是一团和气,俗话说,人一上百,形形色色,街坊中暴脾气的,小心眼的,爱占小便宜的,爱传闲话的,性格各异,经常会闹出些纠纷:老张家拉绳晒被子挡了老李家的阳光,孙家的二小子踢球砸坏了刘大爷养的牡丹花。。。。。。邻里间吵架骂街到动手的情况也不少见,也有那走对脸相互把头一扭,老死不相往来的,但有一节:如果谁家出了事,比如有人生急病了,或者谁家着火了,大家立马放下嫌隙,纷纷主动帮忙,至于过后走不走动,那是后话,这就是住在平房的市井百姓的可爱之处。
现如今由于占地,拆迁等原因,大多数老街坊都搬离了原来的住处,住进了不同地区的楼房,彼此间也渐渐断了联系,高楼大厦改善了原先拥挤逼仄的居住条件,但一扇扇的防盗门锁柱了隐私,也封存了那些端着饭碗串门的日子,常常是住了很长时间,连对门姓什么都不知道,偶尔在超市遇见老邻居,彼此怔忡片刻,脱口而出的仍是当年那声:"吃了吗您?"那些共度的烟火岁月,终究成了水泥森林里最温润的包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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