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五年前,我生过一场病。医生的诊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说是和一次外伤事故有关。而我的自我诊断是“抑郁症”,并且属于“反应性抑郁症”,和一个心情故事有关,属于内伤。无论是事故还是故事,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总之我是病了。为此,我辞了工作,到处求医问药,吃了很多的盐酸帕罗西汀胶囊,也不见好。后来这事儿传到了我的老家,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老家盛传我被黄鼬魅住了,并且给毛毛女士出主意说“找个高僧,做做法事”。黄鼬在我的老家被称作“骚鼠狼子”,据说很有些神通。毛毛听心里了,坚决要我和她一起去很远的一个庙里给菩萨磕头。这让我哭笑不得。本着“和谐”的原则,我还真去了。毛毛把这次磕头的仪式整得很隆重,又是上香又是捐款的。磕过头之后,我的病居然好了。看来西方心理医生建议抑郁症患者信主,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有心理暗示的东西在里面。
病好了之后,我写了一篇小文章,发表在当地的晚报上。在文章中,我介绍了自己如何通过自创的“刻舟求剑法”、“围魏救赵法”、“雪上加霜法”等等的方法走出了心理阴影。当然了,我没有提到磕头那一段。非但没有提到磕头,并在最后做总结性陈词说:神在天上呆了很久,作为觅者,我拒绝抬头;真正医我的药,可能是我自己。这里面,我和读者打了一个马虎眼,我只说“拒绝抬头”,没有说“拒绝磕头”;我只说“可能是我自己”,没有说“只能是我自己”。神看得出来,读者却不见得了。文章发表之后,我陆陆续续地接到过几个电话,都是犯病嫌疑人打来的。我在心里感到好笑:有人拿我当神了。接到第一个电话时,我拒绝了:我不是心理医生。拒绝之后,我立即后悔了。那段时间,因为没了工作,我无聊到经常蹲在马路边上端详女人。为什么不试试呢?于是盼着再有电话打来。读者打来电话是需要费一些周折的,所以我接到的电话并不多。严格说来,我对两个人有所作为:帮助一个想离婚的女人没离成婚;让一个从没想过要离婚的男人离婚了。这看似荒唐,其实不然。因为在我自创的方法里面,还有一条叫“南辕北辙法”。
故事开始了。
粉墨登场的,是那位想离婚的女人。那是春天的一个晴朗的下午,因为酒的关系,我在路上步履蹒跚。走累了,我眯缝着眼睛坐在洒满阳光的马路牙子上端详女人。我真是这么无聊。这时电话响了:你好,请问是李子先生吗?
我说是我,有什么事儿吗?我原来给自己起了个叫“木子”的笔名,一直用得很顺溜,自从出了一个“木子美”,感觉这笔名用不下去了,就改成“李子”了。
电话那头那个好听的声音说她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我说我不是心理医生,不过我可以试试。
那么我去哪儿找你?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说就到“醉了的话儿”酒吧吧,我离这里很近。
请问先生是怎么收费的?
据说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的收费标准并不低。比如有个叫“毕淑敏”的作家,后来兼职做心理咨询师,每小时的费用几百上千。但我什么都不是,连个业余爱好者也算不上,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人家要是给了钱,都不知道怎么拿。于是我说:试营业期间,不收费,我还可以请你喝一杯茶、咖啡或者酒。
居然有这么好的事儿?先生不是心怀叵测吧?电话里传来她“咯咯”的笑声,非常干净,如同水洗过一般的笑声。
目前还没有。但我想,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一起喝点什么也不错。
苍天在上,我嘴上这么说的,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生病期间,我瞎琢磨过很多的事儿,琢磨得多了,难免会把个把道理想明白。比如人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不去惦记那些得不到的,苦恼就会少很多。这个下午,我就想喝一杯什么,要是有个女人陪着,就更不错了。
在酒吧里,我给自己要了一瓶“青岛啤酒”,倒一杯喝了。又要了一盘爆米花,不知为什么,女人都爱吃这个,我是一粒也不想吃的,并且闻到爆米花的味道,就感觉很腻。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来了。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没点。说完这些,我招呼服务生。
我自己下去看看。她把包挂在衣服架上。
她拎上来的,居然是一瓶当地产的白兰地。“白兰地”这个称呼,最初来自荷兰文Brandewijn,意思是“可燃烧的酒”。既然可以燃烧,度数自然不能低了。象我们喝的“人头马”、“轩尼诗”都是白兰地。这种酒的颜色金黄,看起来和啤酒差不多,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毛毛和我恋爱的时候,只陪我喝点啤酒。结婚之后,有一次我带她到外面吃饭,毛毛以为白兰地没什么大不了的,喝到最后却睡在酒桌上,从此滴酒不沾。
于是我吃惊地问她:你喝这个?
我只喝这个,怎么不行吗?
看着她把两个杯子斟满,我说当然可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我想找个情人。她把自己面前的那杯白兰地端起来,一仰脖儿全喝下去了。
我再次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我笑眯眯地说,看来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心理医生,而是一个情人。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了。她也笑了一下。
我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发黑,显然是没睡好。她把妆化得很浓,但并不均匀,这说明她并不经常化妆,化妆只是为了掩饰她的憔悴。看她的言行举止,应该属于那种有主意的人,她或许真的不需要心理医生,找到我,只是为了讨一个说法,为了得到一种认同。于是我说:那就找呗。
这次轮到她吃惊了。这么快就讨到说法,她反而适应不过来了。她把嘴半张地卡到那里,象一个没打出的喷嚏。我猜她准备了很多反驳我说服她不找情人的道理,但现在全用不上了。
这么说,你同意我找情人了?她还没完全把自己扭过来,语气里面透着我对她有些不负责任的意思,也就是说她认为我应该对她负责,而我所担负的责任,就是不让她找情人。
找情人不是问题,以你的条件,找一百个情人都不是问题。她在进门时,我打量了她一下:五官称不上俊俏,但也端正;身材高挑匀称,并且凹凸有致。在我审美当中,体型是熊掌,脸蛋是鱼。
那什么是问题?
问题是你在找情人之前,先要想清楚后果。你认为找情人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离婚。她说。
你能否接受这个后果?
这正是我想要的。
这么说,是你想离婚,但你老公不愿意了?
正是这样。
我说看来是感情问题了。
就在几天前,我在电视上看过一档访谈类节目。嘉宾说他曾做过调查,凡是在大学里谈过一次恋爱的同学,素质要比没谈过恋爱的同学高;谈过两次恋爱的同学,素质要比谈过一次恋爱的同学高。照他的说法,我的素质比谈过两次恋爱的同学高很多。既然我谈了那么多的恋爱,对于感情问题,应该多少有些心得体会。
我问她为什么想离婚。
她说老公在外面有人了。
哦,我知道了。你要是找了情人,就叫“报复性出轨”。
出轨还分种类?
对啊,出轨有两种方式,你知道么?
有哪两种方式?
一种是“偶然性出轨”,一种是“必然性出轨”。“偶然性出轨”多来自突发事件,随机性大,比如醉酒,外因的成分多些;“必然性出轨”则是水到渠成,内因占主导地位。“偶然性出轨”看似洒脱一点,但就境界而言,“必然性出轨”要高出很多。说完这些,我把属于我的那杯酒也喝了出来。
这么说,“报复性出轨”属于“偶然性出轨”的范围,境界要低些了?她帮我把酒重新添满。
是这样。我抿了一口酒继续说,“偶然性出轨”的特征表现为生理准备好了,心理不一定准备好了,或者心理准备好了,生理不一定准备好了;“必然性出轨”的特征表现为生理准备好了,心理上也想明白了,轻装上阵或者不装上阵。据我所知,凡是“报复性出轨”的,离婚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和“爱”对应的,不是“恨”,而是漠视。你想报复他,说明你心中有恨,而对于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你是恨不起来的。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需要强调,“报复性出轨”如果处理不好,就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了。也就是说,把“出轨”当成一种手段去惩罚别人,结果自己却受到更深的伤害。
我如何才能既出轨,又让自己不受伤害呢?
你要消除道德焦虑。而你一旦消除了道德焦虑,便会觉得老公出轨也算不上个什么事儿了,如果没有另外的原因,就不会和他离婚了。这有点类似二律背反。
我如何消除道德焦虑呢?她愁眉不展。
我有些为难。我不知道回答这个问题是否合乎职业道德,虽说我是非职业的。也就是说,我有道德焦虑了。我斟酌了一番,很小心地说:先不说这种做法是否妥当,但你要想消除道德焦虑,只需要不停地出轨就成了,你的道德焦虑程度会随着你出轨次数的增多而不停减少,直到消失。
呵呵,如果我迈不开第一步呢?先生不能用二律背反去证明二律背反哦。
我感到这个问题很棘手,这个人也很棘手。这是一个能不断花样翻新和自己过不去的家伙,同时也是个机灵的家伙。我看了看表说,这个问题就当课后作业吧,本着不信口开河的态度,我得想想。
先生这是要撤吗?或者说是逃跑?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还带着调皮。
真的不早了,我怎么称呼你?据说心理咨询师是不能直接问来访者的名字的,这关乎到个人隐私。
想知道?把酒喝干了。
我把杯子端起来,说干杯。
吴蕤。她并不介意,然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看着她上了出租,我默念她的名字:吴——蕤——
撅起嘴唇,然后张嘴,同时舌尖由上往下——正好完成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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