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校,星期天才回家一次,对村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星期三,常回家的一位老师告诉我,村里死了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我们李姓家族的人。我跟他说星期天肯定派我抬石坂。
于是我们两个谈起了抬石板的话题。吵吵得最多的一个话题。
在王金庄丧葬文化中,抬材埋人,很少说抬材,大多说抬石板。抬石板比抬棺材难多了,抬上半天,肩膀都要压得肿涨起来,好几天缓不过劲了。
石板是用来建墓穴的,先打成一人深的墓坑,四边立上石板,放进棺材再用大石板盖住。这个做法延续了几百年。
每次抬石板,都在吵吵个不停,希望把石板改成由钢金水泥石子打成的“洋灰板”,洋灰板薄一点轻一点。
不知吵吵了多少年,就是改不过来,现在总算改过来了,但抬石板仍然不说抬洋灰板,派人的时候照旧说“你去抬石板昂”。
人民公社时期由生产队派人抬石板,生年队解散后改为家族制,王曹李刘四大家族在本族派人,张付赵,人数少,他们合起来伙办事。
每个家族抬石板都由受忙的委派,大多派18个人,有时20人,现在改成水泥板,一律派16人。
一个家族有几百人,能抬了石板的劳力大多在外边工作或打工,家里人很少,每次派人都是这几个。
受忙的拿着巴掌大一片白布,叫佛头,佛头是民间的一道圣旨,任何人不得违抗,如果给你佛头,你又正好不能抬石板,先领了佛头,自己再雇人去,雇人就不论家族了,可以到别姓去雇。
这一部分人虽不能抗旨不从,但常常发劳骚。受忙的也没办法,远的够不着,只有派近的。
星期六,增云在街上看见我了,大老远就大声喊:
“不要走嘞,我给你个东西。”
我一猜就知道这一次他受忙。
我说:“我知道你要给我什么东西,你要给我圣旨。”
“实在派不够人,去你家三趟了,你都不在家。”
星期日早7点,三声炮响,16人上锅吃饭,受忙的开始发烟,一人发一盒。
上午,16个人将水泥板往坟上抬。一次又一次的牢骚又开始了。
“派海祥来干什么!他本来就60岁了,又重了煤气,刚从医院出来,明知他不能抬,怎么能派他呢?”
“不派他派谁?你说派谁?你觉得有人吗?下一次你去受忙,你派派试试。”
又一个大声说,“从爷爷到父亲,李家埋了多少人我就没见他抬过一次石板。”
“这种话悄悄说,传到孝子耳朵就不好了。”
“我就希望传到他耳朵,一次也不抬能不让他知觉知觉!”
“他在外面工作,安了家,他不在家住,怎么派?”
“不能打电话?”
“有的在北京工作,也要打电话让他回来抬半天石板?”
“咱有事不能抬要雇人,他们不能雇人?”
“在外地工作的干脆一人交500块钱,就用这个钱雇人。”
“说得轻巧,谁肯交钱?又由谁来收钱?”
“抬个石板叫什么苦,管库的,做饭的,受忙的一个事上就得管5天,有时连续起来,正是摘椒大忙季节,一个月不能下地干活!”
“不要吵吵了,不要吵了,人都死了,咱误不起一个工!”
“白事白事,白事就是薄事,薄事就是尖薄事,修房盖屋去帮忙,有人领情,这个事没人认你是红毛黑尾巴。”
“你没材料你怨谁?你要在外面工作还用抬石板?”
“不要吵吵了,不要吵吵了,天越来越热了,抬抬抬,抬完收工。推不给别人,迟早是咱的活。”
吵吵吵吵,这次是这几句,下次还是这几句,一辈子都是这几句。吵吵吵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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