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原以为,人类才有多子多福的思想,想不到这菠萝树亦然。方寸镜头之下,一截横枒,竟长出13个鲜绿可爱、漂漂亮亮、吃起其果包来香甜甜、沙沙脆的菠萝蜜!
万物皆可为我师。面对这十数个菠萝蜜,我蓦然想起我一个老乡,先生育三个女儿之后,三岁抱俩,接着生了两个儿子,合命合想,自然当金当宝。
这已是四、五胎,纯属超生,自然被查得厉害。其妻时而娘家,时而姑家,东躲西藏。他则矢口否认自己多生了儿女,想尽千方百计以免被开除,或开除留用。可无论躲到哪,孩子都会哭奶。无论他怎么否认,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妻女扎后,仍被罚了不菲的款。
他也有点聪明,灵机一动,随口叫孩子三百两。当第二个儿子出生时,顺口又叫四百两。这当然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如果谁非要死鸡撑硬颈,以重量或质量去衡量的话,两个婴儿各自的体重当在18~25斤之间,那怎么可能?
不过,这三百两,四百两,兄弟俩长大之后,个个威武高猛,挺好的后生。一个当了中学老师,一个竟敢单枪匹马,纵横两广交界的山区,与其姐合股,承包荒山,营造经济林,倒也似老板老板样,坐有车,居有屋,食有鱼,发财发福。
他们对国家建设还是出了一分微薄之力的,也不枉其父担惊受怕,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其母抱着他俩东躲西藏。用我老乡的话来说,那时真的险过剃头,差点就没法度过险关,保护好三百两四百两的小生命。
三十多年前,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比较严,计生工作队深入乡村,深入单位,和风细雨,苦口婆心,谆谆告诫,积极做工作,动员育龄夫妇落实节育措施。
在当时计划生育政策的约束之下,领导与下属之间、同事之间、亲戚朋友之间都无情面好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产生过不少误会,闹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有一刘姓工友,家属在乡村。虽然他每月领到工资后只回一趟家,却早已儿女忽成行。他自然成了要落实节育措施的对象。
男扎术后,作为单位办公室主任的我,于公于私,我都该送他回乡休息一段时间。
那时候椹城除了两位地方主要领导坐有车,食有鱼,其他大小干部还没有这种福份。
我安排康司机开一辆“三脚猫”,陪同刘回村。那车一路喷黑烟,一路颠簸,一路响动,振得耳膜轰轰响,宛如身处缺氧的高原,或潜入深海,感觉很不舒畅。
人有旦夕之祸福。许多意外的事情,往往让你预想不到,猝不及防。
刘家在石城与椹城交界处的蒲村。当康司机开着三脚猫拐进村子时,我见翠竹摇曳,古树苍苍,老伯牵牛,儿童嬉戏,少妇哺乳;听大姐呼弟,农妇唤猪,鸭嘎鹅鸣,鸡啼犬吠,动中显静。我兴趣盎然,心想此番没有白来,或许能助我文思。
我正惬意间,康司机在刘的指点下停了车。我先下车,见龙眼树下,一个70开外的老伯,坐在网床上,手执一支大绿竹,抽着水烟,呵呵有声,吞云吐雾,如醉如痴,好一番恬静中的享受。
刘上午才结扎,手术之处的创口,自然有点不太舒服。我伸手扶他一把,他双脚刚刚着地,便对坐在网床上的老伯叫了一声:爸!老者弹璜似的一跃而起,如壮年般敏捷。见我扶着刘向他走过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一双老眼死死盯住我,旋即发声:阿照被计生队阉了呀,兄弟叔侄快来呀!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数十个原本极善良,极淳朴,只顾耕耘,不问收获几许的村民,男男女女,大小老嫩,骤地将我团团围住,一双双宛如喷火的眼睛,齐刷刷地怒视着我。
康司机原是北部湾畔的渔民之子,从小吃海鲜长大。什么虾兵蟹将,诸螺海鲎,海马蒸鸡,鳗肚炖汤,江瑶柱、干沙虫熬粥,清蒸多宝,石斑、银鲳、马鲛、左口、鱿鱼、乌贼,种种鱼类,凡南海捕捞得到的,尽皆尝遍,悉归其腹。
营养既足,他牛高马大,身材魁梧。身为司机,虽无可显耀,站在那儿,却状如将军。加上他脸色黧黑,形似周仓,虽无关公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气概,却也有几分把门守家的气势。
可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却胆小如鼠,也难怪单位同事叫他鼠哥。他远远的站在那儿,愣怔良久,也不懂得上来护我一下。村民见他那副身坯,又默不作声,是个开车抬轿的主儿,并不惹事,也就懒得睬他。
可怜我这粗识之乎,手无缚鸡之力,孱孱弱弱的白面书生,被怒火中烧的村民误为计生干部,百口莫辨。
他们围攻,谩骂,喊打喊杀,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
他们虽然舍不得拿出鸡蛋、西红柿、茄子黄瓜往我身上扔,却一个个扬起禾叉、锄头、猪屎耙,圆睁怪眼,怒视着我。
刘的老爸,更是脱下木屐,左右开弓,不顾死活,往我头部狠狠砸来。幸好那时我尚年轻,身手敏捷,个子虽小,却如猴似的灵活,让我一一躲过。要不,我也不能在此饶舌了。
文革风雨,十年下乡,公差派遣,东去西来,走南闯北,嗜读杂书,我多少还有些许胆识,见过一点世面。
天不灭吴,其奈我何!我紧紧拉住刘的手,与他相依,管你结不结扎,伤口还痛不痛?在此生命攸关,千钧一发之际,你就是九五之尊,帝王将相,龙颜贵体,我也得借来遮风挡雨,以避飞来横祸。
你们人多声大,我蝉子居高声自远。我对刘一声断喝:阿刘!我好心送你回来,你却让我倒血霉!你也不扪心自问一声,让我遭此污辱。你还想回单位不?
阿刘听了,方如梦初醒。急忙对他老爸道:阿爸,不关小吴的事呀,他是我的工友,好心送我回来休息的!
那老爹一听,顿象泄了气的皮球,退了几步,重坐在网床上,拿过大绿竹,叹他的世界。
那些村民见状,也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去了。
那老爹过了烟瘾,或许良心发现,知道冤枉了我,瘪嘴嗫懦,好象想对我说点什么,又难以启齿,终归沉默,只是那张脸已阴转晴,眼光也柔和了许多。
这时刘那好看的妻,走过来扶刘。对我微微一笑,说:吴同志,多谢你送阿照回来哈,在我们家吃餐便饭再回城吧?
我说,多谢大姐,你有心了。我在饭堂开有饭,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你扶刘哥进屋休息罢。记得捉几只青蛙炒葱花,买几条乌鱼炖汤给他吃,那创口会愈合快些。
妇人连连点头,扶刘进屋。
我一肚子气还未消尽,也懒得睬那个凶巴巴的老爹,坐上三脚猫就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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