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的神经系统结构之复杂,作用之神奇,恐怕用科学也未必能全面了解。任何一个神经元发生变异,人就成了异类,于是人就疯了。
到现在,科技发达,医学进步,却也不能完全医治好疯子,TA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记得那年我在深圳上班,除工作外,每个月大小会议近90场,非常疲惫。老板是个略龟毛的女子,让人难以捉摸,疲于应对。我常有一种从某高处纵身一跃的冲动。
有一天早上,上班途中看到让我觉得自己很矫情的一幕。
在公交车站那里,我远远看到有人在翻垃圾桶。走到近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我们俗称“疯子”。
梳着两条辫子,穿得也算整齐,并没有很破烂。她从垃圾桶翻出了馒头和别人喝剩的牛奶。
然后靠在公交站牌的另一头,幸福满足的吃起来。咬一口馒头,吸一口牛奶。由于牛奶很少,在另一头的我,都能清晰听到吸管的空响声。
最吸引我的是她的笑容,她没有抬眼看周边的人。只是专注地吃着,咬一口,对着馒头灿烂地笑一会。那种满足,就像她吃的是满汉全席。
我在这头认真地看她斜靠着吃东西的模样,体会那幸福笑容里的知足。为什么一个垃圾桶里的馒头,能让她露出那么甜美的笑?而我,却总觉得生活无趣,日渐消沉。
那天早上因为她,我对人生有了另一种看法。庸人自扰的想法太多,便会困于生活中的琐碎。
疯子思想简单,在她的世界里,也许吃饱就是最幸福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用这样的境界,来清洗脑中过多的念头?生活的本真应是化繁为简。
那个笑容,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仍记忆犹新。我今天的淡然与知足常乐,就有她一份功劳。
2.
还是那条在北环大道旁边的银湖路上。有另一个女疯子,非常矮小,目测有六十岁以上。
她永远穿得像棉包,各种辨不出颜色的衣服,层层裹在身上。实在裹不下了,还要在腰间挂上几件,把自己弄得像一个行走的拖把。
我每天早上经过那里,都会碰上她。用一根超级长的木棒,挑着重重的一担垃圾。那么矮小的人,连背也压弯了。挑子上有些袋子都触到了地上,随着脚步拖着向前。
她不看人,只是低头吃力地挑着,那拖不动的蹒跚脚步,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她的重压。整个人行道都被她的挑子占满。
每回我离她很远,就赶紧横过马路去对面人行道。
下班回来又会碰到她,挑着那担垃圾从反方向走回来。可能她一整天都在这条路上来回行走吧。
我替她感到真累,即使疯了,她还选了一种这么辛苦的方式。在她正常的时候,到底经受过什么?让她在忘记了全世界时,还记得要负重而行。
是不是有些记忆,不管生命是怎样的状态,它也如影随行。甚至会与生命一起进入了轮回,带入另一段旅程?
到底是什么呢?这么刻骨铭心,这么难以割舍?
我一看到她就会为她难过心痛,一把年纪,又疯了。还苦行僧一般用疲累惩罚自己。在她的心里有多少挥之不去的阴影与垃圾,才让她在最应该无忧无虑的状态下,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些自然不得而知,只是我一个路人的揣测。对生命与记忆的臆想。
3.
少时,对疯子定义很不清晰。大多因父母的告诫,方知某人有异于我们。要远离,要戒备。
我那时认为疯子是个很可爱的人。她总是微笑,说一些很好笑的话,做很可笑的事。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别具一格。
最主要我们小孩子可随意跟她调笑,欺负她。扯她衣服她不发火,随便说话不会挨骂。
跟别的大人不一样,他们总是严肃地教训我们。我们总躲得远远的。
我们一点不怕疯子,甚至很喜欢围着她转,跟她闹腾。
疯子有名字,叫子二嫚。我在之前文章里提过,“嫚”字在我老家,有种随意和轻视的意思,不太尊重的叫法。
子二嫚是村上的五保户,没有老公,应该是过世了。因为我懂事时看到她,已有六十来岁。
她独自一人,住在一间村上提供的破烂房子里。里面除了一张老式木床,什么都没有。吃饭的碗随意放在墙角的砖头上。
在屋外能轻易爬上她房子的墙头,可以看到子二嫚的一举一动。常有调皮男孩趴在那上面逗弄子二嫚,让她连午睡也不安宁,直到她愤怒才肯跳下来。
我们小孩爱戏弄她。没事往她房里扔个石头,叫一声“子二嫚”。她也懒得理我们,自顾自在房里东转西转。
我们就更来劲,唱些自己编的童谣编排她。不是非常恼火,她都是无动于衷的。
有时我们会在路上拦着衣衫褴褛的她,学着大人逗她的语气,向她提问。“你男人呢?”“你这么脏,肯定一个月才洗一次澡。”
这样的行为,我们只敢在她这里放肆。大人们看到,只在一旁看热闹,不会指责我们无礼。
她有时会认真回答,说天天洗澡。有时生气就骂我们没大没小,捡个石块追着我们打。我们一哄而散,大笑着各自跑掉。
要是真打到谁,那他们的家长就会把子二嫚骂个狗血淋头。她通常微笑着听人骂,仿佛那人骂的是别人,和她不相干。
一年,村上组织给所有人打疫苗。子二嫚认定那是要害她,死活不打,嘴里骂骂咧咧。
被队上几个大男人捉住打完针,把村医骂一通,又批判疫苗不是疫苗,是“三步倒”。大家都想害她,打完疫苗三步就会死的。
大家都被逗乐了,围着她问什么是“三步倒”?她像专家一样逐一给人解释“三步倒”的毒性。“三步倒”被我们做为新名词说了好多年。
她看似疯癫,但有时又条理清晰。除爱碎碎念之外,并没有见她发过什么疯。所以总让人怀疑,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有一次,她从我家门前经过。不知从哪里拿的两块糖,已经开始融化了。
她追着非要塞给我,眼里慈祥的光,与别的奶奶并无二致。但一直被教育要远离她,又怎会接受她的糖?
我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跑回了家。我妈倚在门框上对她说,你自己留着吃吧。
子二嫚讪讪地笑,说这是干净的,给小孩吃,大人吃什么糖。
最印象深刻是有一年冬天,我妈临睡前去给猪舍添干稻草,让猪可以睡得舒服点。
她走到离家约十来米的猪舍旁。那儿有个与隔壁猪舍形成的夹缝,平时专门用来堆积干草。离猪舍近,使用起来很方便。
我妈照平时一样伸手就搂,准备抱干草放猪舍去。结果抱到干草下一双微屈的腿,吓得她厉声尖叫起来。
我们全冲出去,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妈吓得发抖,话都说不全,指着夹缝直哆嗦。
我爸冲过去,用手电筒照着里面大吼:“是人是鬼给我滚出来!我拿锄头挖死你!”
里面悉悉嗦嗦好一会,传出子二嫚慢吞吞的声音:“莫挖,是我啊!子二。”
我妈知道是个大活人后,也不怕了,气得破口大骂起来:“你会吓死人的!好好的床不睡,跑干草堆里做什么?”
子二嫚晃悠悠走出来,破破烂烂在电筒光下傻笑。气得我爸作势要打她。
她说家里太冷了,被子好薄,所以就来你家草堆睡觉。我爸妈让她不要睡草堆,太吓人了!又怕有蛇冬眠,再说万一着火怎么办?
她笑着走了,没觉得是疯子。我呆呆地看着,不太知道发生什么。人怎么可以睡在草堆里?
回到家里,我妈还没从惊吓中清醒,与我爸叨叨着。后来说到其实子二嫚挺可怜,大冬天连个被子都没得盖。
物质并不丰富的农村,对孤寡老人的保障机制,远不如今天。
子二嫚在人潮中孤独地活着,没人在乎她的温饱与生死。她只是个用以取乐的特殊存在。
自顾不暇的时代,没人觉得疯子也要关心,更不需要理解与陪伴。当然,即使知道,也没人愿意去做。
不知道哪一天,子二嫚死了。在那间空旷的破砖房里,落叶似的飘零。
没有人守护,也没有人悲泣。在黑暗静寂中,孤独地离开了这个欢乐的世界。
村上为她举行了简单的葬礼,一切公事公办。似乎有个名义上的女儿(继女)来戴了孝,这是葬礼上唯一来自亲情的哀悼。
从此村上再没有这个人,大人们忙碌着生计,估计很快就忘了。
记得的反而是我们小孩,在我们眼里,子二嫚是疯子,更是个有趣的大人。我们再也不能跟大人随意瞎话了。
我见过很多很多形形色色的疯子,且一直对疯子没有偏见,总觉得TA们是有趣的群体,不过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罢了。与我们对人生有不一样的体验。
当我抑郁难解时,甚至很羡慕TA们,就会想起公交站那个梳小辫的女子。一度渴望成为她那样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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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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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哎
谁知道他们发病前经历过怎样的打击很痛苦,可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不会感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