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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古称金城,取“固若金汤之城”意,是当年汉武帝向西经略时,将军李息为寻找适合大军通行的渡口所建。公元583年,隋文帝改郡设州,据说是因为金城的皋兰山上开满兰花,故而得名。
如今遍地兰花不见,而皋兰山依旧静立在城池之南,与北面的白塔山一道,将兰州城安然环抱。似乎无论身处城市何方,人们都能望见山的形态,不高,不远,有葱茏的绿树青草,也有裸露的红土灰岩。
山之下,是穿城而过的黄河水。到了兰州,黄河便流入了河谷平原,水势渐趋平缓。雁滩一带,几座水车立在河边,转着轱辘,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古老农业文明的回响。与之相映的,是横跨两岸,各具风姿的黄河大桥,似是昭示着工业文明的雄健气魄。此岸与彼岸之间,便流过了千年的岁月。
在第一座黄河铁桥竣工以前,连通两岸的只有一座明初修建的“镇远浮桥”,不过是将船只并列,上铺木板而成,形制简陋,春建冬拆,易受洪水摧垮。直至清末,总督升允兴办洋务,引“外人奇技巧思”以“宜民利用”,耗银三十余万两,才终于架起了这座“天下黄河第一桥”。
如今走在桥上,举头迎白塔,缓步过黄河,来往怡然的人们或许难再想起当年筚路蓝缕的艰辛。晚清的中国无法生产建桥所需材料,皆由德国海运至天津,再由天津经北京、郑州、西安转运兰州,后半段不通火车,全由畜力运输,加之路况恶劣,气候多变,“遇兹雨雪,艰逾蜀道“,其劳苦之状可见一斑。
中山桥2
同岸上的水车一样古老的,是河上摆渡的羊皮筏子。
十几只气鼓鼓的羊皮扎在一起,上面横竖并置着许多木架子,筏工师傅往上扔了几只坐垫,便招呼我们坐下。此刻日头正烈,羊皮泛着深浅不一的油光,另有几处补丁似的色块,师傅说,那是羊皮破损时,他们朝里吹气后打上的。
从中山桥出发,一路行经水边的清真寺,望见了白塔山,又从另几座桥底漂过,逆光之下,桥上的人都像是小小的剪影。
四下安静,只闻水声,大家也都默契地不说话。筏工坐在船头,偶尔撑一下篙子,筏子便轻盈地往要去的方向游走。此刻的黄河无甚雄浑慷慨,只有玉一般的温润平静。
想来兰州是这样一座城,游人或千里迢迢而来,却无需匆匆赶往何处,想看山,山就在眼前,想见黄河,河就在脚下了。
羊皮筏子上3
或许也正是眼前的山与河,让兰州唱出了城市民谣里最动人的乡愁。
人们唱中山桥、啤酒摊,唱兰山上的星星、黄河边的月亮,唱粗粝苍凉却无限温柔的城,唱城里出走的人。只言片语间,是许多人长大的童年,老去的青春,许多人流浪的江湖,浮沉的生活。
低苦艾唱着:“兰州,总是在清晨出走/兰州,夜晚温暖的醉酒/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兰州,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歌里的少年抛下曾经崇拜的美猴王画像,带着空空的酒杯和游戏机远走他乡,而今在千里外的高楼上,止不住地想念落雨的白塔山与东去的黄河水。几声“兰州”和曲终的乡音,喊得人惆怅又迷离。
野孩子唱着:“每一次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家,想起了兰州/想起路边槐花香/想起我的好姑娘。”
1995年2月,张佺和小索在杭州组建野孩子乐队,同年5月又回到故乡兰州,他们的音乐也就此打上了这片土地的灵魂。有那么一首《早知道》,极简单又极苍凉,反复只唱着两句词:“早知道黄河的水要干哪,修他妈的那个铁桥是做啥哩?早知道尕妹妹的心要变哪,谈他妈的那个恋爱又是做啥哩?”
后来,他们又去了北京,在三里屯南开了一间名为“河”的酒吧。2004年,小索因胃癌去世。他的悼词是这样写的:
“野孩子的歌是大自然循环反复的节奏,小索的来和走,也是一样的平淡。他走了,有一天我们也都会走,但是歌声会再次响起,有生活的地方,也总会有河。”
野孩子乐队4
是清晨到的兰州,没等到天黑便要离开。
一日的行程,不过是半天看黄河,半天逛博物馆。从远古的猛犸象骨架起,将踏飞燕的马,噬羊的虎,蓝色的莲盏,朴拙的彩陶,满室的神佛一一看过。末了又去南关的小吃街,尝了杏皮水,黄油酸奶,马三洋芋片,鸡蛋牛奶醪糟几样新鲜的吃食,如此,便算是结束了在兰州的旅程。
天边的云一点点聚散明灭,直至抵达西站时,汇聚成一片橙色的夕阳。那是兰州送我们最后的风景。
西站的夕阳相逢一日,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可谁又不是里尔克说的“在时间的岁月中永远回不了家的异乡人”呢。
忽然之间,生起了一种并不那么恰如其分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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