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节,H叔叔突然来拜年。已经十几二十年不见,他早已不做木工,当年他的手工和父亲的不相上下,是父亲最得意的徒弟,没有之一。
饭桌上,我们喝着他带来的一桶葡萄酒,聊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他还是那样瘦,笑的时候大腮帮子便暴露无遗。他不做木工后去了广东,进了工厂,做过一线工人,换过几个工作,终于在不惑之年娶了个带了两个孩子的二婚女人,婚后又生了两个。用他的话来说:“不能落后于张师傅。”
爸爸笑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四个孩子。”
忽而,H叔叔问我:“阿英现在在做什么?”
“在广东打工。”我说。
“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我心里狐疑:为什么单单问要我姐的电话号码?“有啊,吃完饭我找一下。”
我们继续吃着食物,二十多年未见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张师傅”,他顿了顿,“现在做木工都没得什么钱的,我可以带你做洗衣粉,我会洗衣粉的配方。”
“叼,做了一辈子的木工,老都老了,其他的我都没想。我做木工轻车熟路,没用克打工看人家的脸色吃饭。”
父亲就是这样,只喜欢做木工,也只会做木工。年轻的时候,父亲曾经有一次跟着一个湖南人去湖南搞装修,不到一个星期又回来了。他说:“睡都没有地方睡,吃的也不习惯。”
“做洗衣粉简单的很,做的好的话,挣钱好快滴,我们可以合伙做啊,你还信不过我嘛?”H叔叔继续诱惑我父亲。
“没想那种,我还是啃回我的木头。”父亲笑着说。说完碰了一下H叔的酒杯。
见父亲没有动摇,H叔就没有再提此事。
饭后我把姐姐的手机号给了H叔,顺便把他的号码也存入了手机里。
元宵节一过,我的大三生活进入后半段。大家都开始忙着找实习单位,有的忙着考研。
一天,手机里收到来自姐姐的一条短信:“这个139xxxxxxxx的号码是哪个的你晓得咩?天天发短信来骂我,神经病一样。”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查找,果然不出我所料,就是H的号码。难怪他二十几年来头次去我家只问我要姐姐的号码。
“那个是H叔的手机号码。春节的时候他去我们家,你那会没有回来,他问我要的,我就给了他。”我回复道。
“这个人真是神经病。以前(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仇到现在。我们以前小时候跟他开玩笑跟阿爸讲他偷东西,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现在天天发短信来骂我。我就奇怪了,打电话又没接。”
“你把他拉黑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我立马打电话给我妈:“喂,妈。过年的时候那个H叔叔来我们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
“他问我要了阿姐的电话号码,你猜怎么了?我当时就奇怪,他为什么单单问我要阿姐的号码,我的号码他不存。刚刚阿姐跟我说他发天天短信去骂她,骂得很难听,就因为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他能记仇二十几年。这不是有病嘛?!”
“更样子的啊!”
“以后别让他去我们家了,这人人品太差!”
此事告一段落。
又一次暑假我回家,又碰上H来家。这次他依然提了一桶葡萄酒(塑料制的桶,印了木纹),还提了一大袋苹果,我一看,怎么每个苹果都是坏了一小块的,立马意识到他应该是专门买的处理的苹果。
他进来看到我,打招呼说:“阿珍,放假了?”
我答:“你好。”便不再看他。他又问:“阿英没在家?”我故意看电视不再理会他。
我想看看他这次又有什么幺蛾子,很明显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我不理睬他,他径直去找父亲聊天。我妈走进屋里,我说:“妈,他怎么还来啊?”
“哪个晓得他。”
饭桌上,H问我毕业了吗,我不答。直到他走,我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我工作后第一年的某一天,妈妈在电话里又提起H,说他前段时间又去了我们家。我说:“怎么还跟这个人有来往?二十多年都没有来过,突然来你不觉得奇怪吗?人品那么差,你没有跟爸爸说吗……”
几次去我家都没有碰上我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我家。
大四下学期,论文已经完成,我也开始找实习工作。我跟妈妈说我想去深圳,我妈说那就去吧,年轻去闯闯也好。
于是,她花了70块钱给我买了一个红色布面的行李箱,还跟住附近而一个姑父和姑姑打了招呼,让我坐姑父的大卡车去深圳,而当晚姑父有货要拉去汕头。在姑父家吃的晚饭,饭桌上,姑父对他的母亲非常好,语气温和,总是加菜给他的母亲。可以看出来,他的丈母娘跟他们一起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和睦的。我想终于明白为什么姑丈一家生活越过越好的原因了,那就是和睦生财。而我从未见父亲给阿婆夹过菜,也从未听过父亲喊阿婆“婶”什么的。偶尔过年的时候奉茶,才听到他喊一次,仅仅就是一次,平时基本没有称呼。
饭后,姑姑对我说:“阿珍,你妈讲她现在没有钱,喊我先给你300块,你别让姑丈知道。到了深圳好好工作。”我点点头。
跟着姑丈坐上了大卡车,我就坐在驾驶室后面的一个小小的休息的地方,副驾上还有一个姑丈的搭档。
举目无亲,按照妈妈的吩咐我暂住在一个老乡家。一个30多岁的叫娟的女人,我叫她娟姐。他哥哥家的粮油铺就在我们家干货摊对面。和我妈同是平南人,因此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娟姐个子不高,跟我一样偏矮,纹了唇和眉毛,圆脸,一头半卷的中短发,一笑的时候眼睛很媚。
娟姐女儿3岁,老公是个IT男,姓金,浙江人。年龄比娟姐大七、八岁的样子,微胖。据说两人通过婚介网络认识,然后在娟姐的要求下在龙华某花园买了三室一厅,90平,总价30多万,自那以后,深圳的房价一天一个样。
娟姐只有初中文化,如何找到了一个本科学历的IT男呢?从她口中得知她弄了一张假的高中毕业证。以前听她母亲说在深圳开了一个小型五金加工厂,后来转行帮人办理深户,还一边在网上炒股。她时常在我耳边说:“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大学文化,还懂英语,肯定比现在过的还要好。我女儿的保险什么的都有十万了……”我不否认,以她的能力,若真的学历再高些,肯定会比现在好不止十倍。
住进她家的第一天,发现金大哥晚上吃完饭后就回自己卧室玩电脑,从不跟娟姐或者娟姐母亲交流,即便一整天没有见她女儿,也没有想要陪女儿的愿望。娟姐和金大哥分房睡,主卧是金大哥睡,次卧是娟姐母亲带着孩子睡,娟姐睡最小的卧房。
吃过晚饭我主动洗碗,娟姐则在一旁说:“先把洗洁精倒在湿过水的洗碗布上,再用洗碗布一个个擦碗,然后再用清水冲洗就很干净了。”
我们晚上聊了很多,她说第二天带我去转转深圳,先玩几天再去见工(我并不确定见工就是找工作的意思)。与她的谈话,无非两点:一是把户口迁到深圳;二是像她一样炒股,有钱的话给她,让她帮炒,赚钱了就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
第二天一早起床,金大哥也已经起床。娟姐说:“阿珍,先让金大哥洗漱,他要去上班。”
“好的。”我答道。
金大哥洗漱完毕去上班了,剩下我们几个在吃早餐。娟姐母亲真是勤快的人,早早就起床做好了早餐,孩子也跟着起的很早。
餐桌上随便聊聊家常,得知娟姐和金大哥感情并不和睦。无外乎就是金大哥除了上班什么也没干,大热的天不洗澡就上床睡觉,一件衣服穿一星期不换,不管女儿,也无视丈母娘的付出。金大哥买的房子,娟姐就贷款买了车——广州丰田。她们女儿不肯吃饭,据说有一次金大哥生气地把整个桌子都掀翻,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娟姐说一旦离婚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好带大女儿。
做为外人我也不好说什么,况且我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我想想起昨天晚上在书架上看到娟姐的日记其中一段:
“我打电话给陈X,告诉她我怀孕了,他没有理我……我那么爱他,为了爱他,我放弃了所有,关闭了五金加工厂……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看别人的日记不好,可是为什么她却把自己的日记放在房间门口书架的最显眼的位置呢?我不想知道太多关于她的过去,那属于她的隐私。但我想,她之所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其实最希望金大哥能够看到,了解她的过去,包容她的过去。然而金大哥跟很多IT男一样都是患有直男癌的男人,以至于快四十岁才结婚生子。渴望一个直男真正去关心一个十几岁就来深圳打拼,私生活有点混乱的女人,我估计难于登天。他们原本没有任何交集,只是一个小红本把两人绑到了一起才有了交集。
不管娟姐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把金大哥收入囊中的,他们俩怎么看都不合适。或许我不该对他们的婚姻做评论。
在娟姐家呆了十天,我找到了工作,一家专门做中东市场的物流公司。在那里见到了我一个大学同学——Jessica。娟姐开车帮我把行李送到了Jessica的住处——一个两室一厅的空房。公司的三个女孩子加上我一共四个住大房,另外一间小房是两个男人住,一个是潮州的老板,在华强北有店铺,另一个是广西的,戴着眼镜,眼镜挡住了下面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有总觉得他有点阴森,让人不敢接触。合租的主要目的是分担房租。要知道在华强北附近租到一个两室一厅的空房子有多么不容易,虽然房租要2000元一个月。别人都以为是Jessica给我介绍的工作,其实只是巧合罢了。
适逢十月,深圳会展中心有个科技展,娟姐打电话邀我一起去,我欣然答应。到达预约地点,坐上她的车,不一会就到了会展中心,只是找停车位时间有点长。
刚进展厅大门,娟姐开始打电话,在门口徘徊,声音约80分贝:“喂,你把我的车碰伤了,你什么时候处理啊?……有你这么做事的吗?!”我佩服她能在这样的公共场合以这个声线旁若无人地打这样一个电话的勇气,回头率还挺高。
打了约七、八分钟终于挂掉电话。“真是气死我了,撞了我的车还想抵赖。”她气冲冲地说。
“他应该抵赖不了的吧,再说还有保险公司呢。”我安慰说。
“算了,不说了,影响心情,我们先进去看展览。”
午饭她请客,会展中心一份午餐20元,她说等我上班挣到钱了再请她,我说没问题。
我很少联系娟姐,倒是她常在QQ上问我怎么总不去她家玩。问的次数多了,让我感觉有压力,去得就更少了。
记得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我邀请她来我新租的房子里来玩。那会我早已不做物流,而是在布吉自己做起了电商。
娟姐见到了我,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我:“户口迁过来了吗?”我说:“没有。”
“我可以帮你迁,不要你的钱。”
“哦,这个倒不用,我还没想好到底迁不迁呢。”
她说:“我刚刚和情人约完会。”
我笑而不语,不知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那会大弟弟也毕业了和我一起住。
吃完饭,我们开始看奥运会,正好是田径类的比赛直播,她高声喊:“中国队加油!XX队漏油!中国队加油!XX队漏油!”
我和弟弟面面相觑,摇摇头。
我找话:“娟姐,你现在和金大哥怎么样?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啊,不过我有情人,他没有。”她一脸得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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