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

本文参与文友汇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傍晚的风伴着丝丝凉意，吹动着山间的树木，发出哗哗的响声，像一曲哀婉的歌在幽咽。山脚下一个低矮的茅屋前，坐着一个少女，她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一天一夜，时间对于她来说好像失去了长度。

1.

少女的名字叫慕青，自从母亲生病离开人世，她和父亲相依为命，辛苦度日。可是近几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慕青每天奔波在药铺和家之间的山路上，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的重任。早起做好早饭，她就要赶往药铺给父亲拿药，父亲的病只能吃邻村一位中医世家的老中医亲手熬制的中药方能缓解那深入骨髓的病痛的日夜折磨。她要赶在中午之前把药拿回来给父亲服用下去，然后再打理家里的一切。

这几年为了给父亲看病，家里能卖的东西几乎都卖了，最后连那头唯一耕田的老牛也卖了，那头老牛跟了父亲一辈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卖给了村里专门做牲口交易的一户人家。老牛背人家牵走的那一刻，眼中含着泪珠，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被人家拉走了，那一瞬间，慕青的心像被撕碎了一样的疼。

她想起多少次是那头老牛在默默地陪伴着他们父子俩，帮助他们完成最苦最累的活，多少次她坐在老牛的旁边，对着它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多少次父亲看到老牛时眼睛里散发出难得一见的光彩，如今她再也没有机会去摸着老牛的背脊释放自己无处安放的疲惫了。

2.

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慕青能听到他夜里辗转反侧地不断翻身，一定是病痛折磨得他难以入眠，可是他体谅女儿的辛苦，他就那样撑着也不想打扰她晚间难得的睡眠。

这日清晨，少女早早起床，熬好了粥，端到父亲的身边。父亲的眼神黯淡无光，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慕青看出他不想吃东西。

慕青轻轻地拉着父亲的手，“爸爸，少吃一点好不好？不吃东西，一会喝药胃承受不住的，好爸爸，喝一点点，爸爸听话啊！”

慕青看着父亲的脸，既心疼又无奈。父亲看着女儿，她不想让女儿为难，勉强喝了一点粥。有几次粥到嘴边，他犹豫了一会，才慢慢张开嘴，把粥含在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好一会才艰难地咽下。每次吞咽他都像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

每每这时，慕青都背过脸去，假装看窗外，她使劲地眨着眼睛，回过头来又是满脸的微笑。

3.

服侍父亲吃完早饭，慕青匆匆赶往邻村，她要翻过一座山，再走几里路就到了村医家。老医生已经把药装好，看着弱不禁风的女孩被阳光晒得红彤彤的脸，老医生欲言又止。几天前他去慕青家看过慕青的父亲，他心里清楚，慕青的父亲已经来日无多。

拿起药，付了药钱，慕青匆匆往回赶。或许是走的太急，或许是太阳过于热烈，慕青感到一阵头晕。她停下脚步，倚在山路旁的一棵大树下休息。汗水顺着她绯红的脸颊流下来，她用手扇着风，忽然一滴液体滴在了慕青的扬起的手中，那液体晶莹剔透，像一粒珍珠，在阳光下发出橘黄色的光，慕青观察着手中的液体，不知道它是什么？

正疑惑间，朦胧中忽听得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拿好这滴千年甘露，回去放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随身携带，他日必有大用，天机不可泄露，不要告诉他人，切记切记！”

慕青感到更加困惑了，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人声呢？她前后左右观看，又抬起头仔细观察一番，大树枝叶婆娑，发出沙沙的响声，然而并不见任何人影。

想起父亲还在家等着她，慕青无暇多想，急匆匆继续赶路。

令慕青奇怪的是，到了家里，手中的液体依然完好无缺。想起那个声音的嘱托，她找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把手心的那滴液体倒进去，放到自己衣服的内侧的一个小香囊里。然后赶紧给父亲把药服下，又喂父亲喝了点水。她坐在父亲的旁边，看着父亲日渐塌陷的眼睛，心里的痛又一次次涌来。

4.

慕青的父亲在晚饭时精神像好了很多，他看着慕青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的光。慕青看着父亲舒缓一些的面庞，感到特别开心，她拉着父亲的手，轻轻地和他说话。

父亲也很开心，给他讲了很多自己年轻时慕青不知晓的事情，在父亲的话语中，慕青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慕青偎依着父亲，听他讲自己行医的种种经历。父亲告诉他，有一次他曾经在山间救过一个受伤的小狐狸，小狐狸浑身都是火红色的毛，漂亮得像个公主。慕青听得入了迷，原来父亲还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她心里甜甜地想，“如果父亲一直这样，她该有多幸福啊！”

5.

是夜，慕青的父亲早早就躺下了，慕青在父亲房间后面的小房间里休息，每夜她都会格外留意着父亲的动静。当晚慕青发现父亲比往日安静，似乎睡得比较踏实。她心里悄悄地琢磨着，“是不是父亲服用了老中医的药，最近见了效果？”

第二天，慕青和平常一样，早早醒了。她先到父亲的房间，招呼了一声，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她。她又轻轻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她走到父亲身边，发现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非常平静，双眼微微地闭着，脸上却失去了平日的色彩，像一盏灯耗尽了最后的一滴油，一点点暗下去，最后消失在黑暗中，再试探一下，却发现原来父亲已经没有了一点气息。

慕青像忽然失去了行动的功能，就那样抚着身子，一只手放在父亲的脸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她猛地扶在父亲的身上，开始嚎啕大哭，之前在父亲面前强撑着的一点精神游出了她的身体，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她发疯一般地哭嚎着。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这样在病痛的折磨下也离她而去了，她没有亲人了，她拼尽全身力气地哭着，哭着，最后她失去了意识。

6.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一声声“慕青，慕青！”的呼唤中如梦中一样醒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的木床上。床头的红木柜子上放着一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碗，碗里是橘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慕青抬起头，支撑着坐了起来，她在头脑中寻找着自己醒来之前的记忆，恍惚那么久远，又那么触不可及。她拖着腮，使劲的搜索着，却像迷路的孩子一样，找不到方向。

慕青感到口渴难耐，她伸出手将床头边的那碗液体一饮而尽，顿感胸中热乎乎的，全身像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她彻底清醒过来。

慕青看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整个房间都是木质结构。一个红木的衣柜靠着一面墙壁，对着衣柜的另一面是一个木制雕花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满了女孩子所用的所有用品。慕青把腿耷到床边，发现床下是一双丝绸面的绣花鞋，她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轻薄的绸缎长裙，她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讶。

慕青下了床，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高高地挽起，像堆叠在一起的云朵，云朵间戴着非常贵重的首饰。

慕青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和不知所措的陌生感徘徊在她的头脑之中。7.

“慕青公主，你醒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小丫头走进房间，一双大大的眼睛圆圆的，似笑非笑的样子。

慕青看着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是哪里。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慕青一连串地问到。

“慕青公主，我是小竹。这里是慕王府。你是慕王府的二公主，你出生在夜里午时，当时一颗星星带着一团青光从天空中坠入慕王府，所以王爷给你取名青儿。公主出生时嘴里含着一颗橘色的珍珠，王爷说你是天上的星宿投胎到慕家，视你为掌上明珠，整日把你抱在怀里。只要从朝廷中回来，就陪着公主，在公主百天的前一天，王爷骑马带着你去打猎，在林中遇到一只火红的狐狸，王爷举箭欲射，却不料你忽然在马上用手打掉了王爷的箭，王爷于是放走了那只狐狸。没想到，在你百天的喜宴上，你却忽然不见。王爷急得彻夜难眠，派人遍天下找你，整整找了你十六年，最后终于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山间小路上将你寻回。不过你回到家中，你却一直昏睡，今日醒来真是可喜可贺，我马上禀报王爷去！”

没等说完，小竹跑了出去。

8.

“青儿，青儿，你终于醒了，为父来看你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之进来一位身着绛红色底色镶着金丝滚边长袍的中年男子大踏步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和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还有一众随从。

慕青看着王爷和夫人，感觉仿佛光影重叠在一起，又恍惚间看到她奔跑在山间的小路上，前面站着伸开双臂迎接她的双亲。

“青儿，青儿，你终于回家了，为父找你找得好苦。从今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说到此处，只见王爷眼中泪光闪动，夫人在一旁也禁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父亲，妹妹已经回来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青儿刚刚醒来，身体还有些虚弱，大家先回去休息，我让大夫再帮助她调理一下身体，等她完全恢复过来，我带她去父母房中问好，您看如何？”说话的是那位面如冠玉的公子，一身天蓝色长袍衬托着他挺拔的身材。

“也好，慕龙，这里先交给你，我和你母亲先去商量一下明日去保安寺进香的事宜。”

王爷说罢，和夫人过来，一起拉着慕青的手，左看右看，眼中流露出说不出的怜惜。

9.

王爷和夫人走后，慕龙吩咐下人立刻去请王爷府里大夫过来，大夫给慕青把脉之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慕龙忙问，“怎么样，王大夫？”

“真是奇怪，昨天公主脉象还很虚弱，不知何故，今天竟然完全正常了。看来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只要多休养些时日，就完全好了，少爷不必再担心了。”

慕龙面露喜色，重赏了大夫，让下人领大夫出去了。

慕龙走过来，坐在慕青旁边。

“妹妹，自从你无故丢失，父母终日以泪洗面，日日挂念。现在你回来了，太好了。告诉哥哥，你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哥哥为你安排，什么条件哥哥都会满足你的。”

“哥哥，我还要适应一下环境，等我想好了告诉你，今天你也忙累了，去休息吧。”

“好的，妹妹！你也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10.

慕龙走后，慕青坐在床上静静地思考着，她模糊记得自己在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她记得自己醒时身边并无他人，“是谁呢？那个呼唤自己名字的人是谁呢？那么亲切又那么遥远！”

慕青轻轻摇了摇头。

“公主，公主，你坐在那里很久了，刚刚醒来，要注意休息，我帮你换衣服休息吧！”小竹的声音打断了慕青的思考，她回过头来，冲小竹点了点头。

11.

随着慕青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慕王府里天天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表情。府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慕龙天天张罗着安排各种活动，让父母和妹妹开心，府里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这日，慕龙再次问起慕青喜欢做什么，慕青看着远处的藏书阁说，“哥哥，我想去藏书阁看看。”

慕龙欣然带路，兄妹二人进了藏书阁，看到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籍，慕青的眼中发出喜悦的光芒。

忽然慕青来到一排摆放医药学的书籍面前，她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籍，翻看着。看到书中的文字的瞬间，在慕青的头脑中浮现的却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画面上都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在给病人看病和讲解药理常识的场景。

慕青立在书架前，久久不动。

“青儿，青儿？”慕龙看到妹妹立在书架前久久不动，于是他轻轻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许久，慕青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样，看了看慕龙，说，“哥哥，你可以派人把这一排书搬到我的房间里去吗？”

慕龙感到奇怪，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缘何对这类难懂的医药学的书如此感兴趣，但是既然答应过妹妹满足她的一切条件，他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12.

自从慕青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医药学的书籍，慕青整日就沉浸在那些书中，连吃饭都需要小竹天天三番五次地提醒。

王爷和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如此辛苦，但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他们也不忍心阻止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慕龙更是百般宠着慕青，一切都随着她，这样一来，慕青沉浸在书中的时间越来越多。

让慕青一直困惑不已的是，她经常在梦中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每当她自己去翻阅那些书籍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好像总能听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很快她就能参透那些问题。

慕青是天生慧智的，很快她就能够帮助夫人解决身体上出现的各种小毛病，让夫人感到特别惊讶的是，她的说法和王府中的那些大夫是完全一致的。每当夫人把这些情况说给王爷听的时候，王爷总会说，“青儿是天上的星宿投生到咱家，哪有什么能难倒她的，她想做什么都会做到的。”夫人也越来越相信王爷的话是真的了。

13.

慕王爷刚正清廉，夫人贤惠善良，慕龙文武全才，慕青聪明可爱，一家人和谐美满。可是天妒英才，朝廷上一个得势的宦官因为嫉妒王爷的才能，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说王爷目无尊法，妄自尊大，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听信了宦官的谗言，把王爷一家发派到荒蛮之地去驻守边关。

于是一家人坐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前去边关任职，途中历经数月，夫人吃不消途中颠簸，终于病倒了。好在有慕青天天精心伺候在左右，情况维持得还好。

终于到了驻地，比起当日王府中的生活，边关的艰苦生活让夫人适应起来非常困难，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好在王爷倒是生性豁达，随遇而安，依然忠于职守，尽职尽责。

忽一日蛮兵来犯，慕龙带兵前往迎战，不成想蛮兵设诈，慕龙在战场上被对方毒箭射中，士兵们拼死将其救回。

慕青听闻哥哥受伤，匆忙去看望，只见慕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慕青令士兵将慕龙平放在榻上，然后屏退众人，只见她从随身的衣服内侧的香囊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玻璃瓶，她打开玻璃瓶，将瓶中的液体尽数倒入慕龙口中，然后给慕龙喂了一些水。

14.

安顿好慕龙，慕青来到父母的房中，夫人近来消瘦得很，慕青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想想自从自己到慕王府的一宗一幕，父母和哥哥对自己的宠爱，慕青的眼里禁不住闪着晶莹的泪花。

夫人一直在自己房中，她还不知慕龙受伤，见到慕青进来，很是高兴。但是当她看到慕青的脸色时，又有些疑惑，知女莫如母，她能感觉到慕青有心事，却不知到底慕青心里有什么心事，让她不高兴。于是拉着慕青的手问，“青儿，你怎么了？不开心？说给为娘听听，如何？”

“没有，没有，母亲不要担心。青儿只是舍不得娘在此处过得如此辛苦。”慕青强笑着说。

“没事的，青儿，只要咱们家人在一起，在哪里为娘都是开心的。”夫人笑着安慰着慕青。

慕青把自己一直随身戴着的一个玉坠摘下来，给夫人戴上，笑着说，“娘，我想让你戴一天，这样我就觉得我晚上是搂着娘睡呢？”

夫人看着顽皮可爱的女儿笑了，“都这么大了，还搂着娘睡，不羞啊？”

慕青就过去搂着夫人的脖子撒起娇来，“不羞，不羞，就搂着娘哦，就搂着娘哦！”夫人被慕青逗得笑着，像一朵花一样。

15.

边关夜空那么辽阔高远，墨色的天空中布满了星星，星星好亮，好亮，有一颗格外耀眼，一直在闪烁着，像是守卫着王爷一家的卫士，一直到天亮。

慕龙受伤后，王爷整整一晚都守在慕龙的床边，仿佛一夜之间他的双鬓就染满了白发。王爷知道慕青已经为慕龙处理了伤口，他心里感觉踏实了不少。他相信慕青，如果慕青救不了慕龙，他也只能凭天由命了。

慕龙平静地躺着，气息忽紧忽慢，一会面色像火烧云一样，红似焰火，一会又如寒冰，苍白如雪。王爷守在床前不肯离去，毕竟年龄大了，又观战了一天，他的头控制不住地点着。朦胧中他好像看到一颗星带着一团青光坠入房间，一闪就不见了。

等到他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慕龙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王爷见状，如释重负地常常地出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向房外走去。

没等走到门外，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夫人。

“慌什么？走路也不抬头。”王爷轻声对夫人说。

“青儿，青儿……不见了！”夫人泣不成声。

16.

群山苍翠，微风习习，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跑来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她的笑脸红扑扑的，像一朵绽放着的娇艳花朵。如果你走近看，会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天生的胎记，仔细看那红色的胎记好像一滴露珠的形状。